文/林 枫(广州南沙)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在短暂的人生里,有的人活如草芥蝼蚁,生命卑微、消极度日;有的人生来不凡,具有迎刃而上的意志,面对命运的不公,化不幸为力量,将自己活成一轮不落的太阳——题记。
一
“慕容大叔,计生家庭特别扶助金已经升至1500元每月了,您还是准备好材料来申请吧!若不方便,我们上门服务也可以的。”我再次打电话给失独居民慕容海老人,苦口婆心地劝说他按规定申请独生子女计生家庭特别扶助。毕竟,这是他应该享有的福利。
“小林,谢谢你。我的收入还可以,退休金年年加,还有一份返聘工资,我的经济情况还可以,无需给国家增加负担。”慕容海老人在电话里再次婉拒。
慕容海老人生于1937年。年逾八旬高龄的他,本应在家安享晚年,但是中年丧妻、老年丧子的双重不幸,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孤独的老人,从此走进失独这个特殊群体,成为我的服务对象。
记得刚开始实施计生家庭特别扶助政策的时候,慕容海老人就明确表示放弃申请,之后多次做他的思想工作,他也不为所动。随着时间的流逝,扶助金也已随着社会的发展与消费水平的提高而发生变化。每次金额的提高,我都会打电话告知他,希望他改变主意,欣然接受国家对失独家庭的特殊关怀与关爱。可老人固执依旧,面对高额的扶助金,他仍旧不动心。
二
慕容海出生在粤东的滨海小镇,学识渊博的他,有着温和的个性与达观的性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大海非凡的气度。大学毕业后,他分配到省城的一家科研单位任职,尔后迎娶了如海螺姑娘一样善良美丽的女子。次年,爱子出生,为他们的幸福生活画上圆满。
四十多岁,正值人生与事业的颠峰,他从一名普通的科研人员成长为教授级的专家了。就在此时,患有血液病的妻子病情加重,虽然极力医治,最终还是撒手人寰,留下他和还在上初中的儿子,溘然长逝。
爱妻离去,令他痛不欲生,也打乱了他原有平静有序的生活。为了怀念妻子与那份深情,他余生未娶,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工作与孩子身上。儿子非常懂事优秀,失去母亲的他,与父亲相依为命,自我管理,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国内知名大学,毕业后继续到国外深造,学成之后回到祖国,回到父亲身边,用所学的知识报效祖国。
最让慕容海老人欣慰的是,儿子在而立之年,带回一个模样娇小、样子甜美的儿媳。在他看来,儿子学业有成、工作稳定与成家立业便是对亡妻最好的告慰,他终是不负妻子重托,完成了为人夫与为人父的使命,他怎能不高兴,不释怀呢?况且儿媳安娜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对他体贴入微,并且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妻子离开的二十多年后,这个家,终于因为儿媳的到来而变得温暖和完整。
那时,慕容海老人已经退休了。作为一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在身体健康仍处于良好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继续为国家服务,只有这样,他所怀的技术才不被浪费。
恰巧,他徒弟辞掉工作下海了,并且创立了高新技术产业公司。急需枝术人才的徒弟极力说服慕容海老人返聘,恳请老人家为他的公司坐镇。经过再三考量,慕容海老人终于答应担任总工程师一职,为徒弟的企业提供核心技术,培养技术人才,带领团队刻苦钻研。经过几年的努力开拓,终于取得佳绩,他们的企业在电子科技市场上遥遥领先,成为该行业中的姣姣者。
三
慕容海老人一开始并没想过此生不休,工作不止的。他只是想着等几年后家里添孙子了,培养好接替他的科技人才,他就退出工作的舞台,像所有的老同事那样,回家做一名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的老人。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还不等梦想实现,在几年后的一天,命运再次向这位可敬的老人发出致命的冲击。
一天,儿子高烧不退,身上出现了一片片熟悉的红斑。他的心头一紧,知道大事不好,于是赶紧让儿子去医院检查。现实是残酷的,检查结果应验了他的担心,儿子竟然得了与妻子同样的血液病。
尽管有最好的医疗资源,最终,儿子还是死于血液病的并发症。
如果说,深情如许的他中年丧妻是失去一生的至爱,那么老年失子,必是夺去了他最后的希望。我无法想像慕容海老人当年是如何度过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期,这或许要感谢儿媳安娜给予他的照顾与鼓励。在最痛苦的日子里,是安娜寸步不离的照顾,让他重新振作起来,把人生的不幸化为力量,渐渐地将生活重心从悲痛里转移到事业中,让他安然度过那段不愿回首的岁月。
“孩子,你走吧!你还年轻,你应该继续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不用担心爸爸,我还能工作,我能照顾好我自己,你放心!”慕容海老人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对安娜说道。
“不,爸爸,我不能走。我走了,家里就只剩下您一个人了。”安娜说什么也不忍心独自离开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六年的朝夕相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她早已视老人如亲生父亲。直至多年后,安娜渐渐走出失夫之痛,在老人多次的劝说下,才开始新的恋情。
对方是一名外国留学生,对有着东方神韵的安娜一见钟情,并展开了热烈的追求。安娜将自己的故事告诉了男友,并且表态,如果将来结婚,要与她一起照顾公公,不然,这段姻缘就此结束。同样善良的异国小伙子得知情况后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更加倾慕眼前这位了不起的中国女子。
为了名正言顺地照顾老人,安娜征得父亲的同意,将自己过继给公公当继女。这样,她便以女儿的身份,与再婚丈夫一起继续照顾慕容海老人。不久,混血儿外孙呱呱落地,从此填补了慕容海老人心底的遗憾。他终于有孙子了,听着可爱的外孙爷爷长爷爷短地叫着,老人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年轻人有自己的教育理念,老人家在孩子养育方便也插不上手,于是,老人家仍然坚持工作。为了不影响安娜的新生活,给予年轻人们自由的空间,老人说服安娜搬到小区里的另一住所生活,这样既可以在他生病时照顾他,她也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于是,安娜就像出嫁的女儿一样,工作日时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与生活,周末便与丈夫、孩子一起回家与老人共度周末。
而慕容海老人,虽已是耄耋之年,为了消除自己的孤独感与无用感,他依然处在重要的工作岗位上发光,每天依然早出晚归,继续为社会发挥余热。只有在周末的时候,他才准备好一切,像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等待孩子们回家。
四
我时常在想慕容海老人拒绝申请特别扶助的真正原因。我想他除了不想给国家增添负担外,是否还有别的重要原因呢?或许,儿子是他心头无法挥去的疼痛,他不愿意用任何一种形式唤醒他对孩子的思念;又或,作为一名父亲,他不忍以孩子的名义来获得任何形式的补偿。虽然,这是国家对所有失独父母的一种特殊关怀。
不管出于何种原由,我都对这位坚强的老人心怀崇敬。为了不去触碰老人心中的疼痛,我从来不主动打听他故事,只是默默地关注着他,在节假日时将党和政府的关怀及时送达;在天气恶劣的时候致电了解他的生活状况,及时判断是否需要紧急援助;定时上门看望或电话联系,听他聊聊有趣的事儿,或是他为之骄傲的工作。
“我在工作时是最开心了。你别看我年纪大,但是我的大脑还很发达,思维能力敏捷如小伙子。我也喜欢跟年轻人在一起,单位举行运动会的时候,我还当啦啦队员呢!跟年轻人在一起,感觉自己依旧热血沸腾,一点也不觉的老。”
说起工作上的事,慕容海老人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那飞舞的神情,那敏捷的思维,那爽朗的笑声,总能让我深受鼓舞。
他语重深长地对我说:“小林啊,你们不用担心我,我的身体好着呢!趁着身体好,我要为国家多做些事,把我掌握的技术交给我的徒弟,等我哪天真的干不动了,就由他们继续为祖国的科研事业发扬光大。”
当今社会,人人都喊压力大,学习、工作、生活,是人生中的三座大山。若然没有坚强的内心与强大的承受能力,任何一座大山都能将一个人的意志压垮,又有谁能站在人生的潮头上巍然不倒?在社区里,我时常看到一些退休的老职工,离开工作岗位后就完全退出了社会的舞台,就如飞扬的尘埃,风停之后,便归于沉寂。而慕容海老人,在遭遇人生之大不幸时,不兀自颓废,不沉沦悲伤,而是找到自身的价值,以工作的方式自愈,在黑夜来临之前,将自己活成一轮不落的太阳。
既燃亮自己,也照亮了别人。( 注: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作者简介】黄小霞,笔名诗姬、林枫,广东龙川人,现居广州南沙。毕业于华南师范大学法学院,社会工作师。广东散文诗学会会员、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南沙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作品散见于《中华文学》《散文选刊》《群文》《明光文学》《凤阳文学》《杉乡文学》《南方日报》《广州文摘报》《南沙文学》《南沙新区报》《清远日报》《湛江日报》等报刊,作品入选多个年选,获奖若干,出版个人散文集《最美遇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