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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向远方延伸

2022-04-16 10:16:34    来源:中国基层网    访问:    

廖军

天空一声惊雷,申林梅正在洗手间小解,浑身一哆嗦,左手里的手机啪地一下落到地上。他心想完了完了,忙不迭伸手抓起来,又不停地点触屏幕,幸好没坏!

客厅里,向红正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着呢。

向红是他的妻子,已四十出头,由于体胖多肉,圆脸丰润,倒不见半丝皱纹,人前人后还显几分妩媚。和申林梅一根电线杆杆相比,有着鲜明的反差。她嘴里正怒骂着:“你个空心菜!整天去乡里打转转,家里的事情全都丢给我。扶贫,扶贫,专门出去扶贫,家里半点事都做不来!你还像个男人么?”

申林梅身体颤抖了一下,没有接话。结婚二十年,从来是向红手插腰间,指着他的鼻尖数落,他是不敢说半个“不”字的。

“你说,你到底请不请假,我爸必须转市中心医院,不能再拖……”向红言辞变得激烈。

提起市中心医院他就痛恨万分!他的父亲两年前在市中心医院住了三个半月,开支了一大笔医疗费,人却没有留住。现在老泰山病入膏肓,再到市中心医院去受罪,申林梅是一千个反对,一万个抵触,这个时候过好每一天,想吃点什么,想看点什么,想玩点什么,尽可能满足老人家,这才是王道。只要不留下遗憾就行。但是向红主张,哪怕有一丝希望也要到市一级医院去,何况县医院也建议转院去上级大医院。

这时,隐隐传来几声闷雷,天色黯淡下来。

向红又说:“还有,我们局长老是找我的麻烦,我要换单位,就算你给自个家里扶一次贫。”

申林梅长长叹了口气,自己的老婆何等货色他还不清楚?向红这个人,一点点亏都吃不得,她在林业局待了八年,换了三任局长,都与她八字不合。其中一位局长和她还拍过桌子骂过娘,结果反被她骂得荤七素八。一时成为林业系统的美谈。不料新领导来了,却是个狠角色,几乎量身定做,出台一系列新规章新制度,点着穴位打,搞得向红一肚子火,却又没法发泄。

申林梅本来想劝向红几句,转念一想,说那些无用的话何必呢?向红那张嘴,又岂是他能劝得了的?!不劝还好,一劝两劝的,说不定那割肉的刀子嘴,反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了。

这茬还没有完,向红又提出她侄儿转业回来,也要他想办法安置。申林梅心里直打鼓,你当局长是你亲崽崽,你想咋的就咋的?你当退役军人事务局是你家堂屋,横起竖起,呈长列短,你想怎么摆就怎么摆?开什么国际玩笑!

当然,他只能长叹一口气,历史的经验和教训摆在那里,申林梅也不想拿鸡蛋去碰石头。

“向红你听我讲,如果老爷子一定要转院,你和向刚商量一下,由他负责送市中心医院,车费我来付。”申林梅之所以这样说,因为向刚是他小舅子,在教育部门的学区工作,他有的是机动时间。

“我真的没有时间,必须要到村里去,省里检查马上开始了,出不得半点差错。今天工作队还要开碰头会,老蓝的屋正在搞危房改造,我也要去守着点,还有三棵树的栽种,也要帮忙。矿泉水厂的合同还没搞好。教育助学基金会的资金还没到位。稻蛙鱼种养计划,野生茶的包装推出计划……一大摊子的事呢。”

讲着讲着,申林梅的头就大了,山村里面的事,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呢。

可是,向红没让他继续讲下去,“驻村工作队的事有第一书记和队长操心,你算哪档子货色?莫要戴顶高帽充大头鬼,告诉你,在这个家里儿子的事是顶天的大!他马上就要高考了,这段时间情绪又不稳定,心理压力大,学校要召开家长会,你必须参加。我告诉你,什么都当甩手掌柜,那不可能,这几件事没落实,就不用到村里去了。去扶个么子贫,还写个叫人笑掉大牙的鬼诗,谁看呢?咯副鬼样子,先把自个的贫扶好再说吧。”

申林梅感到无数的针尖扎在胸口,血直往上涌,他抖动着嘴唇,憋了半天,终于跺了跺脚,甩了句:“我的事不用你管!”

恰时,手机响了。一时间,客厅里寂静下来,申林梅点开免提键,工作队队长颜如玉粗犷的嗓音在屋里响起:“老申,别再守老婆了,我们在楼下车里等,快点下来!”

根据工作安排和纪律要求,驻村工作队员必须及时返村。申林梅站起身来,默默地提着装了衣服和书籍的袋子,拉开房门,大踏步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了咣当一声脆响,申林梅知道,刚刚喝茶的那壶又没了……

颜如玉看到申林梅一脸的晦气,等他上车后,笑嘻嘻地开玩笑说:“申主任呵,家庭作业准是没完成,没做好,向红发脾气了吧?我早就告诉过你,课外作业少做一点,要不会引发家庭矛盾和危机,是不是?”

李子棋还没结婚,但队长的玩笑还是让他涨红了脸,他看了申林梅一眼,故意问:“申主任,不会是真的吧?”

他们驻村工作队来自同一个单位,县市监局、队长颜如玉是排名第二的副局长,申林梅是办公室副主任,李子棋考入公务员才两年。他们共同生活和工作已有一年多时间了,每月二十二天吃在村里,睡在村里,忙在村里。

颜如玉是队长兼司机,他一脚油门,那辆大众车沿着平溪江畔奔驰而去。颜如玉一边望着前方,一边跟两位队员说话:“十三个贫困小学生,一对一助学的工作,我们要加把油,这个月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要落实好结对人、资助人。老申,你都搞定了吧?”

申林梅的脸火辣辣地发烧,这真是踩着他的痛脚趾了。他们三个人搞了责任制的,颜如玉是队长,又是局领导,所以多加一人,负责五个小学生,申林梅和李子棋各负责四个小学生。在心里深处,申林梅还是感到不公平,他觉得对外联系和联络,重要的是体现职务和权力因素的影响,他一个四级主任科员,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到哪去寻找帮助者、好心人?有一件事他难以启齿,实在是令人屈辱。省城里有一个大学同学,当年两人都爱玩诗,愤青加文青,蛮合得来,现在人家已经是省城自然资源厅的处长了,职级到了二级巡视员,真的是高高在上,光耀门楣。申林梅瞄准的第一人就是这位同学。没想到,打电话去问就吃了个闭门羹,说是开会没空。过了几天,再打电话去,还是开会没空。一个月后,申林梅鼓足勇气继续打第三次,还是开会没空。这个时候申林梅那点可怜的自尊像抽丝一般被抽得一干二净,像一只软体虫。幸好,商会的一位同学得知消息,伸出援助之手,对接了一名学生,才不至于让这块工作全军覆没。

年轻的李子棋面对领导布置的工作,态度一点不含糊,他对着颜如玉的后脑勺,振振有词:“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完成任务!请组织和领导放心吧。”

颜如玉感到满意,他表扬李子棋说:“年轻就是好,有朝气,有胆略,有情怀。我还有一个学生没找到去处,还得加油呢!”

申林梅低头丧气,喘不过气来。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会想办法把任务完成。”

穿过洞口潭的隧道,进入雪峰天险,那巍峨的雪峰山上,盘山公路宛若一条飘带,悬挂在陡峭的半山腰上,时隐时现,又像一条蛟龙在崇山峻岭间神秘穿行。

颜如玉不再说话了,全神贯注观察路况,一心一意开车。这条开了无数回的熟悉得可以闭着眼开的公路,每一次他都不敢大意,什么叫天堑?这里就是天堑!哪怕开一点点小差,就有可能车毁人亡。

申林梅昏昏欲睡,但又不能真正入睡,心里装着这么多事,想睡也睡不成。他已和住建局联系好了,只等蓝春生的危房改造一结束,验收组立马进山验收,补助资金很快就会拨付到位。现在的材料款和工钱都是由颜如玉和申林梅垫付着,为了这事,向红和申林梅大吵了一架。野山茶的包装和推介,申林梅前期准备工作都已做好,教育助学基金会的倡仪书发放还要扩大范围,还有清泉水厂的合同需要深入讨论……

“申主任,我想求你个事。”李子棋笑眯眯地看着申林梅。

申林梅突然被拉回现实中,不知道李子棋要说什么事,只是茫然地朝他点点头,没吭声。李子棋长得斯斯文文的一个大男孩,待人热情也很客气。有时候也来那么一点幽默调侃,插科打诨,弄弄气氛什么的,给大家松松神经。

“申主任,是这么个事,我们三人待在村里,一天到晚走门串户,还要上山栽树,下田插禾。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累成个水耗子,如果不搞点精神食粮,调节调节,这小身体还真的有点吃不消呢!”李子棋绕弯子说话,他让申林梅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是狗肠子,直来直去,直说吧!”

“申主任,我想学写诗,想拜你做师父!”李子棋露出几分腼腆,态度却端端正正。

申林梅半晌没说话,睁圆双目像看见一只怪兽。突然,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像大风中的破纸屑,沙沙地响,一直笑到眼泪双流。

颜如玉没注意听两人讲话,现在申林梅的笑声让他困惑,不停发问:“笑什么?笑什么?”

李子棋更是云里雾里,他搞不清申林梅怎么会笑得那么厉害。

过了好一阵子,申林梅的笑声终于停下来,他揉了揉眼睛,摸了摸鼻子,严肃地对李子棋说:“只有发癫的人才写诗,诗算什么玩意?不过,当你师父也行,是酒师父,学点实用的,跟我学喝酒吧!”

李子棋半天没再做声,也没有反驳,看样子是打算放弃了。

颜如玉见状一阵轻松,笑着说:“真是个明智的选择,我们这个工作队,充起量只能有一个疯子!呵呵!”

申林梅对颜如玉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说队长对他不好,那绝对假话,说心里很佩服队长,常常心底下有点小不平,说队长工作能力强,他一百个赞成,说队长时不时压任务有情绪、有抱怨,可又恨不起来。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命苦,一个双一流名校的高材生,一个风靡一时的校园诗人,这二十年真的过得窝囊!

颜如玉把车稳稳地停靠在一个叫仙人界的空旷地上,跑了整整一个小时。这里地势较为平坦舒缓,来往车辆和行人常作歇脚之处。从这里往下看,松涛阵阵,山峰重重。抗战时期,最后一战在这一带打响,无数的日本军人就葬身在雪峰山的莽莽林海中,丧命在悬崖下,仙人界成为侵略者不可逾越的神圣之地。

申林梅跳下车跑到林子里,放了包袱。他走回车旁,突然面对大山伸出双手,高声呼唤:“请给我力量和勇气吧!”

李子棋呵呵一笑,也伸出双手,大声呼喊:“请给我力量和勇气吧!”

山谷里激荡着巨大的回音。

“请给我力量和勇气吧!”

“请给我力量和勇气吧!”

颜如玉走到车尾厢,拿了两瓶矿泉水递给他的队员:“获得了力量,再补充一点水分,勇气就更多了!”

他们的车继续前行,翻过雪峰山的龙头,公路一分为二,左边是国道线,直达怀化。右边是县道,通向三个人的目的地——大公乡清溪村。五十分钟以后,车停在清溪村综合服务平台的大门口,刚修建的村支两委办公大楼是一座三层楼的房子,显得刚劲而有生机,高高的旗杆上飘扬着鲜红的五星红旗,令人热血沸腾。村支书肖和保四十出头,身体水牛一般壮实,他扬起大手板挥了挥,然后迎上来,告诉颜如玉,有一个事情他刚刚做了处理。村民肖五味,从广州赶回来闹事,吵得翻了天。他原本评上贫困户,因为清理四类人,被清出来了。那人是申林梅的一帮五对象。

颜如玉率先往会议室走去,边走边说:“肖五味的事情,你肖书记带人专程到广州搞了调查,事实清清楚楚,他闹什么闹?”

申林梅对这件事也记得很清楚,政策规定:开店经商人员、当地修建小洋楼和城区购买商品房人员、拥有私家小汽车人员以及村支两委财政补贴人员。这四类人要从贫困人口中清理出来。作为自己的帮扶对象,申林梅对肖五味做过工作追踪。肖五味凭着自己聪明灵活的头脑,到广州打工,找准门路创造了财富,改变了贫困面貌。这一轮确定贫困户,村里进行公示,有村民反映肖五味现在当小老板了,还买了私家小汽车。于是工作队和村两委商定,由肖和保书记带队,一行三人到广州车管部门核查,结果情况完全属实。尽管肖五味百般抵赖,政策却不会由他而改变。

天空中又传来几声沉闷的雷声,天际低沉得快拧出水来。

申林梅没有在会议室继续开会,认领任务后他起身告假,看天色马上要下雨,尽快去蓝春生家看看,不知道屋顶盖好瓦没有。长水坑是由两个组连接在一起的小山寨,居住的全部是少数民族,十几户人家分散在三四处小山窝里,还有一户孤单地立在山脊上。蓝春生是位年过八十的瑶族老人,身子还算硬朗,一天两餐喝得下斤把包谷酒,待人很热情、很直爽,与申林梅很合得来。不过,就是一事不好,他性子犟得出奇,认定的事,谁也劝不住。有时,老蓝闹对立,搞得申林梅很难堪。老蓝他有两个女儿,一个远嫁衡阳市,一个近嫁洞口县,走趟亲戚太不容易了,就算去洞口县,也要坐两个小时的车。老人曾经到小女儿家住过一段时间,由于不习惯县城生活,屁股两拍又回来了,怎么留也留不住。申林梅赶到老蓝家,走了快半个小时,满脖子都是汗水,衣服全湿透了。他喘着粗气,爬上一个山坡,老蓝家出现在面前。这是一座四扇三间的平房,青砖、红砖、土砖混合结构。现在整个屋顶都进行了拆除改造、维修换新,工程已经结束了。特别是原来的灰黑瓦片,全部更换成朱红色的琉璃瓦,暗淡的天色中,那一片红亮的颜色,看得申林梅眼睛湿润起来,心里一阵激动。

蓝春生拖着一杆长长的烟斗站到门口,却显得很不高兴,边吸烟边打招呼:“申主任,来得好!快来断个事,碰个不清场的,欺侮人呢!”

他半睁开一双有点昏花的老眼,语气愤慨:“我的低保补贴,两个月没看到影子,鸟呷啦?还不认账!我问过两次,讲是早给我打款了,哄鬼呢,你看你看,本本里有吗?”他抖索着手,从衣袋里掏出个存折,递给申林梅。

然后继续抱怨,竟然扯到申林梅身上:“去年年底,你申主任召开的会议,还搞么子公示,真是乱弹琴,有么子用?别个哄死你!”老人越说越激动,用力把烟斗叩在地上,当啷响。申林梅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蓝春生的兜底保障是去年确定的,两个女儿外嫁,孤单一人生活,年事已高,需要照顾。党员组长会议没有异议,一致通过。然后照程序走,所有手续都是申林梅一手操办,哪里会有什么问题呢?当即把电话打到乡政府社会综合事务办,又打到县民政局低保中心,得到的答复是,电脑系统显示,蓝春生的低保补贴每月310元,都已按政策及时拨付。

申林梅拿起老蓝那本扶贫明白卡存折,认认真真过目一次,又仔仔细细核查一次,左看右瞧,真的没有打款记录。“是这本折子吗?”申林梅有点疑惑,老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你看嘛,粮补在这里,三棵树分红在这里,这五百块的扶贫补助也在这里,全在这折子里,么子低保?鬼打锣!”老蓝昨天还特意赶到乡政府,去农商行的柜台刷了存折,没有低保补贴,千真万确!“你们这些干部做事一点不确实,还有我这房屋改造,去年补三万,今年却减了一万……”蓝春生的话还没讲完,申林梅心头一股无名火冒起,怪谁呢?去年做了那么多思想工作,你老蓝油盐不进,硬成一坨苕!

“老蓝,你莫搞错!去年的标准,维修改造最高不超三万,原址翻新最高不超过七万;今年的标准,维修改造最高不超过二万,原址翻新最高不超过四万。这就是政策!去年我嘴巴讲起泡,你听不进,还好意思怪别人?”

那老人家朝申林梅直翻白眼,我不怪你怪谁!他就是这么个怪脾气。“还政策?去年一个样,今年一个样,么子鬼政策!”

申林梅急得挠头搔耳,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碰到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人,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最后还得帮他。“这是鼓励性政策,以后就没有了。该抓的机遇没抓住,多好的机会,你说我这是吃了饭没事做!咳,不讲了!”越想心越烦,头扭到一旁,也不看老蓝。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坐着,像两尊石雕。

回到驻地,申林梅在笔记上写下几行小诗——行走在山村泥泞的路上/雪水渗透了雨靴/快把我们冻僵/双腿渐渐变得不听使唤/满腔热血在我们全身激荡/如何让这些刚刚走访的乡亲/早日摆脱贫困/让这贫困山村改变模样/我们这些肩负重托的扶贫者/应该有自己的担当……

终于等来乡政府社会综合事务办的信息,老蓝的低保补贴是打到低保卡专户,怪来怪去还是蓝春生自己记错了。申林梅气得要命,拿过老蓝装卡装折的小布袋,狠狠甩到桌子上,寻找半天,那本低保专户存折无影无踪。两人大眼对小眼,气呼呼地吐着粗气。然后又翻箱倒柜四处去找,最后竟然在老蓝床头旁的墙角处发现了那本折子,仿佛一只折断翅膀的鸟儿静静躺在地上。

真的是!一群无辜的人,被老蓝坑得倒地中枪。

申林梅愤愤然,想把那长烟杆从老蓝手里一把夺下来,狠狠地摔到水沟去,蓝春生巴嗒巴嗒烟嘴,有点不好意思了,老人脸上挂不住虚情假意,显露出山里人特有的憨厚和诚恳,连连说:“对不住,对不住,我是猪油蒙了心!莫见怪,申主任!黄土埋了半截的人,我是冇得一点用!申主任你大人大量,不要见怪!你帮了我那么多忙,修屋的钱还是你帮我垫着的,我心里领情!今天我请客,喝我的包谷酒……”

申林梅总算松了口气,他哪里敢到贫困户家里吃饭,忙摆摆手说:“没得空,没得空呢,谢谢,我走啦!”没想到蓝春生一把揪住不放,重新把他推到坐凳上,态度坚决得很:“想走不行,这餐饭就到我屋里呷,我的性子申主任你晓得,你对我好,我脑壳砍下来给你当凳子坐。你受冤枉了,我得赔罪!”

争执了一番,申林梅妥协了,他怕老蓝犟脾气冒上来,真的伤心伤肝又翻脸,以后就不好相处了。还有一点,三棵树的产业,要扩栽面积,需要与蓝春生合计合计,请哪些人来帮忙,苗子一到就得栽下去。当然吃完饭,他会付生活费给老蓝,这是必须的。随后他发了个信息给颜如玉,说不要等他,自己在老蓝家吃中饭了。蓝春生把长烟筒靠在门旁边,他现在是完全开了笑脸,眉毛扬起三分高,一边吆喝他的堂孙媳妇过来帮忙做饭,旁边那户就是,靠得近,很方便,一边提一根棍杈到火塘前的熏笼里取出一块黑红的腊肉。

山里人做事快手快脚,风风火火,不一会儿工夫,通红的柴火烧煮着沸腾的大铁锅,四处迷漫着呛人的柴火烟味,同时,满屋子里飘散着诱人的肉香。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跑来一个孩子,惊恐万分地大喊大叫:“杀人啦,杀人啦,学校里杀人啦!”那是老蓝堂孙媳妇的女儿,小学四年级学生,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告诉她妈妈,有人拿刀子要杀自己的老师和同学。

太恐怖了!

申林梅的脑袋里轰隆一声响,他连招呼都没和蓝春生打,撒腿就跑,不要命地朝学校方向跑去。村里的小学离长水坑不远,拐个弯,再爬上坡就到了。等他上气不接下气,冲进学校的大门,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小学四年级二班门口,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不知生死。那个打过几次照面的肖五味,举止疯狂,穷凶极恶,他右手挥动一把刀子,左手扭住一个小学生的脖颈。申林梅认识那孩子,是村支书肖和保的小儿子肖可夫。肖五味的对面,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师正苦苦劝说,声泪俱下。

申林梅不顾一切冲到肖五味的面前,指着那张扭曲成一团的脸,大声喊道:“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肖五味手里的刀一下子架到肖可夫的脖子上:“我要干什么?我要当贫困户!是他老子把我取消的,我要绝他的蔸蔸!”申林梅紧盯着肖五味的眼睛,针锋相对:“关肖和保什么事?你是我的帮扶对象,你的情况我最清楚,要怪就怪我!放开他,与肖可夫半根毛的关系都没有。肖五味,你也姓肖吧?要是你有种,你冲着我来!冲着我来!”肖五味被申林梅一席话震撼住了,他见这个瘦条条的扶贫干部越来越近,忙把刀举起来阻止他扑上前,没想到申林梅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想夺下他的那把刀子。肖五味急了,松开另一只手去抓申林梅的手臂,这个时候,肖可夫乘机挣脱,跑出了校外。

这两个人像红了眼的水牛牯,牙齿咬得嘎嘎响,拼命地争抢那把闪着寒光的刀,都用尽了气力。

渐渐地,那把刀子被肖五味扭了过来,一点一点,刀尖戳向申林梅的胸口。

“肖五味,你不要这样,你要想请楚,动刀子会死人的!”申林梅的手臂变得麻木起来,几乎失去了知觉。他已无力阻止越来越近扎向胸口的刀尖。突然间,他释然了,扎吧扎吧,只要不扎到孩子身上就行。恍恍惚惚,他听到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大喊。

“快住手!给我住手!”

是颜如玉在喊,还是肖和保在喊,他已分辨不清楚了。

他仿佛还感觉到脸颊一凉,有水滴落下,真的是落雨了吗?

不知道那刀子是否扎了下来,申林梅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也听不清那些闹哄哄的话了。他只觉得山村在眼前转了起来,山青了,水绿了,树苗也长高了,耳朵里隐隐约约传来了孩子们的歌声。

申林梅的脑袋里突然涌了几句诗出来,“溪水叮咚叮咚在欢快歌唱/河流清清悠悠流向远方/花和草散发着芳香/从农家屋檐下/沿着土地向远方延伸……”

(此为节选版本,选自《湘江文艺》2022年第1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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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廖军,1962年出生,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湘江文艺》《儿童文学》《当代作家》《小溪流》《中华读书报》《湖南日报》等报刊。小说集《大山里的孩子》获邵阳市第六届“五个一工程”三等奖。

[责任编辑:袁通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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