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 - 基层网

北风永远是干燥燥的。

我问姥姥为什么北风这么干，姥姥说因为北风是悲哀的，但是北风又不会哭泣。

北风像个痴心的姑娘，那年他说要建设，她亲手卖掉了百年老树做成的绿裙，换上了土黄的短衣，大小的工厂、高耸的烟囱，呛得她一夜间白头，她望着他痴痴笑;那年他说要闯荡，她卖掉苦心经营的工厂，凑出了一张张远行的车票，看着自己苍老的容颜，靠在破败的厂房边，她望着他苦苦笑;那年他说南方温润，就不回来了，她穿行在下岗的工人中间，听身边的大姨发誓永远不回东北，没有人知道零下四十度的雪夜她怎么撑过来。他一去不回，她说孩子们，去南方吧，那里富庶又温暖，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就行，没有我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等了一年又一年，但是她不哭。

书上说北风吹的时候海水会变咸，所以我一直坚信北风就是咸的。那是被心中的泪浸泡出来的，发自肺腑的。

我们家所在的那个屯曾经是一个老工业区，屯里有一个钢窗厂，很大，五层楼高，我大姨舅舅曾经都是里面的工人。后来我出生前夕厂子倒闭了，大姨去了城里的纱厂继续当工人，舅舅上了师专去了山里的小学。

现在钢窗厂的旧址依旧矗立在那些低矮的平房中间，不过现在他已经变成了社会上无业青年斗殴之地。厂子前面的水泥地上，始终有一片殷红，怎么也擦除不去。听说两伙人互殴时一个孩子被卡簧捅到腿上的动脉，随着这曾经轰轰烈烈的厂子离开了……

谁能想到当年熔铸了多少人青春的钢窗厂，如今竟依旧有人在此献出年轻的生命。

屯子里一切如前，只是灯暗了。除了乡政府门口的灯笼还发出橙红色的光亮以外，几乎再看不见什么灯了。

绕着村子一路走来，连小时候喋喋不休的犬吠声都消失了。我的狗算下来走了也有五年了，他走的时候我家没人，我们是三天后才回来了的，那时是冬天，他那小小的躯体被冰雪掩埋的很好。舅舅将他抱出来埋在了家里的李子树下。这老伙计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不懂什么兴衰，只知道主人离开了。

他原是被接到城里的，但是因为受不了城市里的拘束自己找了回去。是啊，老伙计，谁过惯了自由的生活愿意被束缚在小小的笼子里，家宠他不知道自由是什么味道，但是你知道。你此一生短暂但是足够潇洒，无论家室如何，你都不会低别的狗一等。自由至上，亘古不变。

但是人不一样，我们亲眼看着北风被温润的南风取代，但是我们无动于衷。我们向往自由，但更多的我们却留在一个我们根本不爱的地方，碌碌无为。

原本的乡政府小学也锁起来大门，上锁用的铁链上挂下了长长的冰溜子。姥爷说是这里送他去上海学的维修，入了党，成了钢窗厂技术人员，可以拿四个公分;妈妈说是那里送她离开了古老的屯子，读了大学，来到了遥远的金陵。哥哥说是这里的老师带他在山路上来回，陪着他训练，拼尽全力送他去了省队……但是这个承载着几代人梦想的地方，终究还是走到他的末路。小时候踩着梯子翻出校园的场景在头脑中一闪而过，只是我再没有机会走进去了。

留作记忆也挺好的，北风不哭，我也不能哭。

我最喜欢听开江的时候冰排撞击而下的轰鸣声，那巨大的声响可以掩盖世间一切的噪音，这时好像只有我和北风。

北风你是不是也在偷偷哭泣，不然为什么我的嘴角，咸咸的。

那日我与北风立下誓言，待到东北振兴我便可以放心地去了。

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