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飘
我的同学小凤病危,接到其他同学转告我的消息后,我匆匆赶回老家人民医院贴身守护,每日里端茶递水、喂饭喂药、按摩顺气、安慰开导。她似乎以肉眼可见的生命体征在向一步步好转,我的心不胜欣喜,以为只要小凤顽强与病魔抗争,加上我的细心照顾,她一定会转危为安。
我到来的第一天,小凤眼睛都不大睁得开,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我从两百公里以外的安居地赶过来,看到我来到她身边,小凤很高兴,脸上有了笑容,向我表示感谢,但她已经口齿不清,她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她向我招手示意,要我靠近她,我赶忙到她床边,她拉着我的手紧紧攥着,久久不放。她已经靠吸氧维持呼吸,看着她的虚弱,我很难过,泪眼相看,不敢直视她单薄的身躯。
床头桌上摆放的监测仪,数字随着她的情绪波动大起大落,根据我照顾母亲癌症十二年,其中尿毒症八年,病危无数次的经验,我轻轻抚摸她贴满监测仪触点贴的胸口,帮她平复情绪。告诉她:我来了,她什么都不用多想,只管好好地活下去,我会陪她共度难关,尽力照顾好她。
她脸上的笑意不断加深加浓,眼睛眯成了月牙。因为她讲话含混不清,见我听不明白,她又加上了手势,我也看不懂她临时速成的手语。她急得不得了,双手拍床,表示对我们之间的沟通障碍无可奈何又非常不满。
我微笑着安慰她:我们彼此耐心点,我会努力学习,加强磨合,尽快达成默契。她在我手板心里写字:这半个月很关键,她生死存亡就在这些日子。我给她吃了定心丸,告诉她第一阶段我会陪她到中秋节,如果她平安出院,我已租下一套房子,付了两个月的租金,我再陪她共度些时光。
她嘴角微微上扬,用唇语说:你真好!我反握她的手,也用唇语告诉她:你值得!
读高中时,我才与小凤同校同届,虽然是同学,却并不同班。她个子比较高,男性化比较明显,举手投足之间,帅气十足。
我喜欢女子有点男子阳刚的性格,但并不代表我喜欢女子体态男性化。同学两年,我认识了小凤,但从未说过话。高中毕业以后,时不时在街头相遇,我也没跟她打过招呼。她天生一副拽拽的神态,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彼此之间,只能算是认识的陌生人。
2018年,我们城步一中78届高中同学毕业四十年聚会,我与小凤才有了正面接触,依旧没把她放在心上,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的同学。
后来邵阳有一个曾在城步读过书的女同学,丈夫生病多年后又罹患尿毒症,她不离不弃尽心服侍。在邵阳的城步同学为她捐了款,她多次请同学聚会还人情,坚强乐观而硬气,深深感动了我。
我回城步后在同学中召集为她捐款,小凤小学时在乡下读书,并不认识这位同学,她不仅捐了款,还自驾车带同学代表将捐款送到这个同学手上,承包了往返四百公里的高速公路过路费和小车加油费。下高速收费站时,她不慎将前面的车刮擦了一下,又赔了几百元的修车费,我说我来出,她硬是不肯,自己一力承担。
其实那时候,小凤已经确诊患了肺间质纤维化,但我并不知道,也不了解这个病的严重性。只是我们一同住在同学家的那个晚上,是很炎热的夏夜,我冲凉后穿着凉薄的睡衣还要吹空调,她却盖着老棉被,把头也遮了个严严实实。
我不知她病重,以为她有怪癖。虽然被她对同学的大义感动,也加了她的微信,但还是认为她不是我喜欢的人。
我大致属于性情中人,特别看重有情有义那款,小凤这么尽心尽力帮助同学,还是在我心里打上了很深的铬印。
她回城步不久,去了北京,同学群有人问她在北京旅游准备玩几天?她的回复很搪塞。我突然觉得心里有异,私信问她怎么回事?她顾左右而言他。在我的逼问下,她承认了她在北京协和医院治病,她罹患肺间质纤维化一年多了,湖南的医院对她的病没有很好的疗效。
我查了百度,度娘告诉我这种病确诊后平均存活年限3.7年。我的心顿时痛极,她活不长了,还大义地帮助别人。那一刻,我决定做她的生死之交。
正好我有位女友在北京办理去美国的签证,我委托她帮我去看看小凤是什么情况?小凤不想麻烦别人,婉拒了。我连发四个足额红包过去,让她在北京吃好一点,她只肯收一个。她说我的情谊让她感动,我的心意她收下了。
她回城步后,我去看她,她依旧是老样子,拽拽的,把自己的病对同学守口如瓶。病后的她对生命的认知很通透,顽强也硬气,努力抗争也认命。
我把她的情况告知了几个相好的同学,大家组成姊妹团,以陶四贞、殷彩萍、杨奇、吴湘涛、李小燕、刘小敏等同学为首,每天与小凤在陶四贞家相聚,让她不在病痛中孤单寂寞冷。
小凤早年离异,没生小孩,后来收养了一个养女,懂得感恩,对她很好。但养女结婚后生了一儿一女,龙凤呈祥,却要为生计忙碌,不能守着她。她生病时已经退休,一个人忍受疾病的折磨,还有康复无望的打击,她又不想告诉别人,那样的日子可想而知很煎熬。
我退休后定居邵阳,与城步相距两百公里,我去邵阳时,小凤开车专程送我,眼中是满满的不舍。这份情谊我铭刻在心,我以前没把她当朋友,真正了解后,我把她放在了心尖上。
后来有两次,我几乎历劫,一次在城步,一次在邵阳。她知道后,第一时间来到我身边,她病着自己本来很痛苦,却给了我最友好的安慰和开解,不仅大爱,还大义,这便是恩情了。从此,我把她当我的亲人,患难与共的姐妹。
日常陪伴在她身边的都是城步的同学,这一陪就是两年多。其中吴湘涛、李小燕每半年要去北京和武汉带孙,只要在城步,她们便是天天陪小凤。后来几个女同学还陪小凤去了江西疗养,大家都盼望小凤的病情能够好转,但肺间质纤维化却不能逆转。
日复一日,小凤的身体每况愈下,医药对她已经没有明显的疗效。她的亲戚给她介绍了人工理疗,全部自费,一个疗程好几万,是邵阳的理疗师主理。为了让她活久一点,活好一点,她到邵阳后我接她到我家吃住,全程陪伴,并发动同学捐款,我自己带头捐千元,后来几十个同学为小凤捐了一万两千多元爱心款。我和殷彩萍同学还为她争取到了一些大病和生活困难救助。
小凤做过理疗后,心情轻松了很多,对继续活下去充满了信心。但复查结果并不理想,大家都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
今年元月份,我老父去世,我回城步为父亲送终。再见小凤,她衰弱了很多,陪我走路时已是走几步要息一程,我忍不住泪涌,当着她的面,我不敢哭。
八月底,小凤病危了,在县人民医院抢救,靠高压氧维持呼吸。同学吴湘涛转告她的消息给我,我顿时泪奔,在家里失声痛哭。我回信说我马上赶回城步,去医院侍疾,陪伴小凤。
小凤这次住院,一直瞒着我,怕我担心。其时,国内对德尔塔病毒防疫很严,进医院要进行核酸检测,我在家宅着,基本不怎么出门。 而且八月以来,我的右边肩背及手臂一直因为天气变化酸、胀、痛,晚上都不能安寝,几乎快要痛疯了。
与小凤微信联系后,她头脑很清醒,不说自己病情严重,倒是担心我的身体。这样一心为我的姐妹,怎不令我动容。俗话说: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凤对我有恩,与小凤说好后,我怀一颗感恩之心回来城步,守在她的病床边用心护理。
我白天去医院陪护小凤,喂水喂饭喂中药,开导按摩,与医生商讨如何救治,下午回她家煮饭照顾她读小学的孙子,让她女儿安心打工,小凤很欣慰。特别是通过一天的磨合后,我对她的表情、唇语、手势有了认知,默契度越来越高,她时不时会展颜一笑,唇语:你来了,帮了我的大忙。
我母亲曾经患癌症十二年,其中尿毒症八年,照顾危重病人我很有经验,守护我母亲期间,我几乎久病成良医,能够与主治医生做有效沟通。我以为我过来后用心守护小凤,与她共度难关,是能够战胜病魔的,起码小凤能活得更久一些。
相处的日子我们彼此珍惜,那些天我待小凤挌外温柔,守护她的日子我一直陪在她身边,不断推拒家乡朋友的邀约。而小凤怕我一个人守在医院无聊,不断发微信委托与她相好的同学买各种水果送来医院给我吃,殷彩萍、杨奇、穆银珠、周兴姣等送了一袋又一袋的水果过来。同学们的深情厚意令我感动不已。
但小凤在她六十一岁前夕病情突然恶化,早晨我赶到医院时,监测仪上她的血氧浓度快速下降,我看到的数字降到了23,我虽然不是很知道这个数字是不是生命的底数,但我知道小凤可能活不下去了。我急忙找到她的主治医生,请她施救,当时整个呼吸科的医生告诉我:小凤在急速衰竭,他们能想到的办法都用尽了,已经回天乏术,并且通知了小凤的家人,让他们带她回家,小凤也点头同意了。
我顿时崩溃,虽然早知道小凤病情越来越严重,她也活过了全国肺间质纤维化的平均存活期,但我就是舍不得与她阴阳两隔!这么深情的同学,这么义气的姐妹,回家就是死路一条。我求医生救她,医生说:延长生命还有最后一招,插管上呼吸机,问我能不能做主?
我知道我做不了主,而且这种抢救措施只会让病人更痛苦。我眼睁睁地看着小凤的家人带她回家,心痛得说不出半句话,只能一路护送她回家。
我回老家之前,我在全国乐善养老交流群的朋友约我去云南同聚,听说我要回老家照顾病危的同学,风轻云淡等群友还为小凤捐了款,爱心我送到了,却没能留住小凤的生命。
小凤终于不敌病魔的摧残,告别了人世。我亲眼看着她平静地闭上了双眼,没留一句遗言。
小凤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走完人生路,我过来后,她一心求生,所以没有告别。生命无常,我痛失了一位挚友,只能祝她一路走好,在天堂不再有病痛。
如果有来世,我祈求我们出生就做姐妹,一起互相陪伴长大,生命的最初就成为知心朋友,一辈子患难与共,携手同行。
安息吧!小凤,我亲爱的同学,我真挚的姐妹!
作者简介:叶飘,实名欧阳彤琛,城步苗族自治县作家,女性,苗族。从小爱好文学阅读与写作,对城步这片热土深深热爱,出版过个人散文作品集,写作许多深受读者爱好的小说作品。她先后供职于县物资局,县委机关报《城步报》社,县文联,县两江峡谷国家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