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飘
记得那年我已在双峰二中读初一,春节过后,我从双峰青树坪回到父母身边,把初中第一学年第二学期从城步苗族自治县白毛坪完小读到了县城工农学校,同学们一直好奇我的双峰口音,甚至好奇我的复姓名字有四个字。
从同学们的好奇和男同学的挑衅中,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带一伙女同学与班上的男同学打过群架,被班上不少矮个子的女同学簇拥,好像我真的是勇敢无畏的小魔女,天不怕地不怕。
其实我内心里是很自卑的,我的祖上出身不好,我也很无奈,我没有参与,但我深受其害。我除了上学,平常最大的爱好就是读小说,书里乾坤使我入迷,很容易忘记现实世界,也就不记得我的血缘有什么问题,免去了许多烦恼。
在懵懂倔强中升学上了城步一中,高中时代我有了新的朋友,特别是刘秋平,她比我高一届,因为她是爱看书的人,平日里能借到一些不常见的小说,如《青春之歌》、巜茫茫的草原》、《红楼梦》等,如果不能转借于我,放学后我便跟随去她家,就算看通宵也会追书。
不记得初见秋平时是怎么认识她的,年少时的秋平貌美如花,眉如青黛,目如星月,嘴如樱桃,一张鹅蛋脸上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一头如缎的青丝梳成两支长辫,俏丽可人。但青涩懵懂的我哪知道欣赏美人,八九不离十是因为她手中的书,我便追着她以书会友。
秋平性格爽朗,大约我的洒脱,见她爱书就对她信任有加,亳不设防随她回家入了她的眼,她对我以诚相待。她虽是花季年华,却因为爱看小说而变得成熟,对事物的看法比同龄人深刻,而且不怎么注重现实,不管我什么家世背景,随便我跟着她去她家追书,把我看作自家姐妹。
早年我来到苗乡生活,听不懂苗语,生活习惯也不尽相同。秋平比较率真,她并不在意我这些不融合,愿意我随意想怎样就怎样。我们相处久一点后,便有了特殊的共同语言做沟通,旁人可能觉得我们奇谈怪论,不融于世,但我们以书会友,彼此懂得,志趣相投,视对方为知己。
我也时常带秋平回我家,享受我奶奶做的双峰美食,至今秋平还津津乐道,那啥啥啥多么好吃,她以前从未吃过。
这样纯洁至诚的友情在我和秋平之间细水长流,高中毕业后,我们先后参加了工作,依旧是挚友。因为相同的爱好,我们一起加入了山径文学社,做了狂热的文学青年,挥笔抒发我们对文学的痴情。
我们虽然一直无话不谈,但她对恋情却是隐瞒的。秋平年龄比我大点,她情窦初开的时候,我依旧懵懂,是个情感白痴。
那年,她带我去看她一个心仪的男孩,到男孩的单位去聚餐。我把聚餐当成了单纯的吃饭,没看明白她心悦男孩的小心思,三个人的聚餐我只顾着大快朵颐,没有帮着穿针引线牵线搭桥,白白错过了一段好姻缘。
那个男孩当时一身戎装,满腔才华,是个不错的人选。本来女追男,只隔层纱,而秋平年轻时还是个真正的大美女。只是那个年代,青年男女都很羞涩,不敢大胆表白,加上我这个白痴,不懂神助攻,只是个纯吃货。而那个男孩,大概也没想到佳人会青睐他,结果美女有意,笨男未察,就这样擦肩而过。事后多年想起,我恨不得把自己捶扁。
好在后来组织看好秋平,给她发了一个挺棒的丈夫,是我县的中医名家。两人退休后在家里开诊所,赚了个盆满钵满,秋平晚年很壕,财大气粗,游遍了全世界八十多个国家。
我们之间也发生过对彼此心中有愧的事。都是不得已而发生的,我从没计较过,而且事过以后就忘了。她也没把我对她的亏欠放在心上,一如既往地把我当姐妹。
大约是去年,秋平喝多了酒,在恢复重建的山径文学社群里很兴奋,语音热情邀请各散四方的当年山径社成员回城步时一定要去她家吃饭喝油茶畅饮美酒,然后说着说着就哭了,哭喊着说她对不起我。
我在脑海里索检数遍,竟想不起她说的是什么?后来慢慢回忆,才记起来很久远的一件事。
那年我奶奶突然中午在家脑溢血,虽然请医生尽力抢救,输氧、吊甘露醇,到第二天傍晚时分便不行了。那时我从单位赶回家后,秋平一直陪在我身边。
不知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在城步的许多双峰人也过来为我奶奶送行,告诉我:城步死了人后,一般是请叫花子给死人清洗敛尸。这怎么可以?我不答应!我想给我奶奶最后的尊严,所以我决定亲手帮奶奶清洗收拾,但我很害怕。
这时秋平对我说:你奶奶就是我奶奶,我是学医的,我不怕!到时我帮你!让你奶奶体体面面的!她的话让我心安神定,感激不尽。
但我奶奶落气后,她却无影无踪了,我知道她害怕了,所以临阵脱逃。我不怪她,我自己也做不到为朋友的亲人敛尸,这与友情无关。
我亲手将奶奶抱进温热的澡盆,为奶奶全身清洗得干干净净,帮她仔细擦干,换上寿老衣裤鞋袜。做完这些,在场的双峰人给了我一个"至孝"的美名。我不是为了博名声做的这一切,我是逼不得已才做的,我只想为奶奶保住最后的体面。在没人帮忙的情况下,我只能一个人无畏无惧尽力而为。
事情过后,我未把此事放在心上,与秋平友情依旧,初心未改。没想到她把这事压心里几十年。
后来我和秋平两个人的母亲都重病,她母亲瘫痪,我母亲癌症兼尿毒症,都还活了十多年。我跟她一样,一力承担着照顾母亲的职责,亲力亲为做自己能做的一切,只为母亲存世期间活好一点。
这段时间,我们来往不多,都知道对方不容易,工作和家庭老少兼顾,忙不过来。偶尔见面,也是互相安慰,然后各自奔波劳碌。
我母亲患病十二年后病故了,秋平亲自来我家吊唁。她母亲后来辞世时,我住到了邵阳,那段时间正在生病,我委托与秋平一个单位的同学帮我送人情,微信也转了账,谁知那同学去了长沙。等到情况明了,时间已来不及,丧事不能补人情。秋平母亲去世,我人未到,人情也未到,我心里愧疚不已,对不起她多年的友情!
但秋平并没有对此事耿耿于怀,每次我回城步,她只要知道,都热情款待,依然把我当最好的朋友。
今年元月,我父亲去世,秋平代表山径文学社,把文友们的关心关爱和深情厚谊亲自到我家送到我手上。
这次我的同学小凤病危,我回城步到医院贴身照顾,秋平知道后,每天中午准时打我电话,请我去她家喝油茶,虽然我对油茶并不热衷,她却从不间断,只想对我关照,尽心对我好。
小凤去世那天,她的家人将她从医院接回了家,摆放在我睡的那张床上等着她落气。对死亡的恐惧使我慌忙搬离,不敢再住小凤家里。无家可归的我一个电话打给秋平,她没有任何禁忌对我说:你过来吧,我在家等你。
我顿时眼眶湿热,声音哽咽,只应了一声:好。便由小凤哥哥飞车送我赶紧把行李搬到秋平家,秋平已为我安排了一间客房,重新换了被单被套。
我赶回小凤家时,为小凤送了终。小凤丧事期间,秋平总关心我有没有按时吃饭,像亲姐姐一般,令我感动至深。
送小凤上山后,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在秋平家住了好多天,她全家人都热情招待我,把我当亲人一般。她丈夫、女儿、女婿、外孙女都把我当她家的至爱亲朋,连秋平的弟弟秋凡妹妹腊梅也把我当她们家的姊妹。
每天清晨,秋平精心为我准备早餐,辅菜水果好多种,偶尔姐夫杨医生会到小食店买粉面回家换口味。每天晚上,秋平女儿女婿会做佳肴供品尝,以至我乡下文友请我去吃蜂蛹,秋平女儿苏苏也提前给我尝了鲜。还有姐夫杨医生,每晚都准备一大杯药酒,让我和秋平对饮。点点滴滴,细细密密都饱含着情意啊!我真是宾至如归。
中秋那天,本来秋平全家要去她乡下婆家过节,因为我,秋平留下来陪我,秋凡亲自做菜,我们一起过了一个别样的节日,把酒言欢,剥蟹庆节,几十年的友情深浓流淌,浸润依旧真挚的心。
因为高兴,我给秋平全家打了节日红包,但我回邵阳时,秋平把红包放回了我行礼的底层。
是钱财如粪土,情义值千金吗?
几十年了,秋平,我何德何能值你这样真心待我?时光深处的友情一点都未蒙尘,这辈子,我唯有好好珍惜!请一定要给我回报的机会!
作者简介:叶飘,实名欧阳彤琛,城步苗族自治县作家,女性,苗族。从小爱好文学阅读与写作,对城步这片热土深深热爱,出版过个人散文作品集,写作许多深受读者爱好的小说作品。她先后供职于县物资局,县委机关报《城步报》社,县文联,县两江峡谷国家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