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江宁
那是1974年的事。那年,生产队安排我在海拔1600多米高的雪峰山顶的公社药场种植药材,由于各种原因,场里连年亏本,想抓点副业收入。一次场长安排我们十多个精壮小伙去离场30多里的老山界上采集野生药材。我们越峻岭,穿深山,攀石沿藤,直至夕阳西沉,好不容易每人采集了100多斤的新鲜药材。
那天,我们是天刚蒙蒙亮出发,没带干粮,又没吃中饭,肚子饿得呱呱叫,在返程的路上个个直冒虚汗。加上担子又重,大家只好走一程歇一程。那鬼地方,层峦迭嶂,人烟稀少。我们步履艰难,脸上的汗水直往地上滴,身上的衣服好似刚从河里爬上来似的,完全湿透,这时我们看到前面老远处有一人家,大家喜出望处,欣喜若狂,以为找到了“救星”,可借米煮饭吃了。谁料大失所望,走近屋前,门上一把锁,家里没人,只有走廊上一篮子洗了的红薯,大伙饥不择食,一拥而上,抓着红薯往裤子上一抹,狼吞虎咽,不一会那篮红薯被吃了个精光。我们打算以后付粮给那家,可这家主人回来,怎知红著是谁吃了?我说要给主人留句话,大家你推我我推你,都不肯写,后来大伙一致推举我。于是我在地上捡了一坨黄土,在家门上,写了这么一有打油话:“拜访此家来,主人已外出,饥逼吃红薯,请君宽谅恕”落款是雪峰药场场员题。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两天后,药场场长路过此地,并知道这首打油诗是我这个“黑五类”子弟写的,就把我叫去,要我解释这首打油诗的意思,我将当对的情景头头脑脑地讲了。他不急不慢、声色俱厉的说: “你这首诗是反动诗。第一句里的‘拜访’和第三句里的‘君’都是封建官僚的语言,第三句‘饥逼吃红薯’是丑化社会主义,是恶毒攻击党!”在万马齐喑的可悲年代,只要一字一句就要扣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打入牢房。天啦!我顿对五雷击顶,眼前一团漆黑……接下来,场里大会严厉批判,我写出一份又一份的深刻检讨,但这检讨再怎样写也无法写深刻,后经场里大伙向场领导苦苦求情,才免于向公安局报告,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后来,我被“精简”回到生产队。当我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走进家门时,迎接我好尚未平反的父亲那铁青的脸,他冷冷地说;“这哪里是你舞文弄墨的时候!”
这沉重的一击,在我心灵中留下深深的创伤。我的心在滴血!俗话说,快活人,多作美梦,苦难人,多做恶梦。我白天惴惴不安,忧心重重,担心又遭不测,夜里梦境也是苦的,多少回梦里吓醒,多少回泪湿枕巾!在回到生产队的一年多时间,我只要看到我家对面马路上停着小车,心里立即紧张起来,是不是药场领导将我写“反动诗”之事报告了公安局……从此,我再也不轻易写东面了。
(作者系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