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丝钓起蛙声的季节,我的故乡新化县上梅街道办事处北渡村的乌岩岭,到处果红叶绿,弥漫着浓烈而又醉人的杨梅甜香气浪。
北渡的太阳是从东边的黄鳝垴喷薄而出的,弯弯曲曲、坎坎坷坷、凹凹凸凸。这是由无数细碎集合而成的阳光,是由无数耐心集合而成的巨大温暖。阳光似乎不能完全照进我故乡的时空,于是就有了“贞洁牌坊”的剪影,“清月堂”的剪影,“翕园”的剪影,还有延续千年种植,那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杨梅剪影。
乌岩岭杨梅的感动来自于最为日常的情景,它不似云水激荡,而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烟火气。那一块块一丘丘的坡地,悬挂着一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东西,琐琐细细,碎砾成土,并带着些许历史的沉寂,带着野史传说。
乌岩岭杨梅的诗意,要想“索源”也非易事。据说先戴千胜从江西引入,于资江西岸广为种植,以安抚梅山土著人。后说经山西杨老令公之子杨六郎曾孙之孙移栽驯化至北渡乌岩岭,原名叫“西梅”。因杨氏族人世代的精心培管,加之乌岩岭土壤由页岩沙砾发育而成,土质疏松,通透性好,富含硒素,使“西梅”品质愈发超群。这些虽算不上壮阔的历史,但它有着时间的形态,且循序渐进,有因有果。“西梅”茂而盛,果实硕大而沁甜。
于是,我杨氏先人动了恻隐之心,将“西梅”改成了“杨梅”,亦即“杨氏之梅”。我与杨梅是本家,你看这个传说是多么的贴肌贴肤。若老曹门至大府邸石板路拐角处的灯盏,带着最微弱的心态,发着昏昏黄黄的光芒,烟雾般滋生弥散,照亮着杨氏子孙走向世界的道路。这光亮是树叶绿茵之下的闪电,在五光十色、意蕴丰盈的“梅香”之外,还凸显着故乡杨梅张力的刚劲、诗意的席卷与乡愁的无比震撼。
北渡杨梅何其大。一位正厅级老领导说:为他七十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吃所未吃的大杨梅,可谓为杨梅中的“爱马仕”。若灯笼般紫亮、透明、灵动;与椭圆形树叶融合,如红莲那般圣洁,似“红台”般华贵雍容,革叶葳蕤,恍若一果一珠宝,平均粒重超过二十克。思忖之间,我分明感受到了,乌岩岭是一个梦幻的地方。可与杨梅敞开心扉,亲密地说一说那些缤纷甜蜜的梦想,温暖而娴静,干净而芬芳。树林间,多么适宜地储蓄阳光、丰满翠岚、积累力量。诗云:
乌岩岭西翠,甜井冲东蕤。
岩泉井山湃,云烟绕李寨。
南眺三板桥,西望壶峰寨。
虎丘形神卧,杨梅全球卖。
肥硕的乌岩岭杨梅,堪比山竹的诗意,大多在叠翠山窝中珍藏着一池碧水,晶莹剔透,灵动如眸,清澈地看向我,看向世间;它着生枝头的姿态各异,或独占“鳌头”,或三五“群抱”,或贵妃醉酒,或欲抱琵琶半遮面,这无边的红晕,委实让人心念至极。
北渡杨梅仿佛是一个低头垂挂的人,它时时刻刻想着如何让故乡的杨氏族人抬起头来。然而,它说到做到,连续两次问鼎娄底“杨梅王“称号,就是个明证,让人“惊艳”得难以自己。它以“大、紫、甜、香”的品格,叫响了乌岩岭灵魂的诗意昂扬。
一场轻曼的夏雨,梳洗着满岭的岩石,也清洗着杨梅树的叶与梅。一尘不染,鲜嫩欲滴,满眼锦绣,曼妙诗画。这颗颗杨梅,无不绽放得烂漫天真,仿佛漫山遍野的精灵,没有丝毫杂质。它们静静地与人对视,唇齿未启,芬芳早已飘然。宋朝董嗣杲《杨梅坞》云:
仙子遗丹满瑞峰,
累累疑与荔枝同。
金波传种移根异,
火齐烧空满坞红。
鹤顶分丸凝晓露,
猩唇结颗缀薰风。
曩时若解包茆贡,
一骑星驰入汉宫。
可以想象,每当远处传来巡山采摘杨梅清悦的和鸣声时,我的故乡北渡村总会侧耳聆听,并把走山的脚步放慢,让步履更加沉稳,神情更加释然。(作者 杨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