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继红
三月的山村，晚八时许，夜幕已早早地低垂，小镇如婴儿般躺在四面环山的摇篮里，显得宁静又有些清冷。两条蜿蜒的窄窄街道交错伸向远方，闪烁着淡淡的光。
突然，一声声凄厉的警笛划破了夜幕的安祥，人们纷纷探出头来一看究竟，“老满被人抓走了!”这一消息很快传说开来。说道老满，这么个小镇的人们便有了谈论的话题，伴随着他起伏跌岩的人生，大家会摇头和叹气，又有几分怜悯和期待，总是感慨万千。
二十年前的老满身形伟岸挺拔，五官端正、皮肤白晳，是一个标准的帅伙儿。十七八岁走出山村到沿海打拼好些年小有成就，他为人耿直豪爽，出手大方又乐于结交朋友和帮助乡邻，是这个小镇上小有名气的人。老满二十二岁那年便结识了温婉贤淑的玲子，婚后不久便有了可爱的儿子就是如今的小米。其实打电话报警带走老满的正是他的儿子小米。
那是在老满二十六岁那年冬，小米刚三岁，一家人回老家过年，其乐融融。谁也未曾想到因为短暂的几个月变故，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毀灭性的打击。那年春节，几个外地痞子的引领下来到了小镇，随之而来的还有看上去像面粉的海洛因，隐藏在严严实实的包裹里，在乡下人眼里神秘又昂贵。就是这个可怕的恶魔改变了老满的人生轨迹。
酒桌上称兄道弟的外地人看中的只是老满打工做生意挣来的钱，其他一切都只是幌子。但年轻气盛又好面子的老满对这一切全然不知，在没有任何防范意识下便一步步走进了他们所设的圈套。“难得你们几个老板看得起我老满，当我是兄弟，希望大家以后一起发财” ，醉醺醺的老满频频举杯向几个外地“兄弟” 示好。酒足饭饱后便是赌局，几个早有预谋的外地人故意在不经意间输给老满一些小钱，随着赌资递过去的还有看起来普通的香烟。飘渺的烟圈让老满觉得这才是应该过的神仙日子，享受一切随心所欲的美妙滋味。其实这些香烟早已被他们做了手脚，掺进了海洛因，呑云吐雾中老满便慢慢陷入了毒魔的泥潭，成了无法自拔的瘾君子，只能花高价从他们手中买来毒烟继续度过。
眼看辛苦奋斗几年的积蓄都化作海洛因的一缕缕青烟消失殆尽，自负的他也想着戒掉毒瘾踏实生活，曾在一次冲突中他手拿菜刀要砍向那些让他沾染上毒品的那几个痞子。可那一切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悔之晚矣。一旦毒瘾再度发作，他所有的海誓山盟都成了泡影，如无数只虫子撕咬的感觉让他变得狂躁不已，他也越发变得麻木和冷血。原本温馨和美的小家传出的不再是妻儿的欢声笑语，每天都只剩下无尽的争吵和哭喊。为抢夺妻子手腕上最后一只手镯，老满无情地把玲子狠狠推倒在地上，头上碰出的口子流出鲜红的血，滴落在小米稚嫩的脸颊上吓得他拼命哭喊：“爸爸，不要打妈妈!”
几个月下来走在街上的老满已然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萎靡虚弱，目光游离，仿佛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更糟糕的是原本为人耿直豁达的他居然开始找亲朋好友撒谎借钱，以至于家徒四壁，让众人都避之不及。乡亲们开始在他后面指指戳戳，谈论他交友不慎，不务正业成了人见人躲的毒瘤。
妻子、兄弟、姊妹、朋友还有年迈的父母都试图努力将年轻的老满从毒魔手中拉回来，他们想了很多办法，甚至用绳索将他捆绑锁在家里近一用，但都没能起到根本的作用。满头银发的老父亲语重心长地说：“我们都不求这孩子大富大贵，只希望他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妻子的恳求、亲人劝阻和监督只对清醒着的他起作用，当毒瘾再度发作又全然失去了本性，对家人恶语相向，对妻儿大打出手，变得六亲不认，最后大家都束手无策了。
绝望中，玲子绝然离开了她原本准备相守一生的家，满含热泪丟下了未满四岁的孩子，年迈的公婆没有过分挽留这个原本就贤淑的儿媳，只怪自已儿子不争气。随即老满也在乡邻的举报中逃窜离开了。
那年的冬天是那么漫长和凄冷，幼小的小米心灵深处感受到的只有生活在晴天霹雱和爷爷奶奶的艰辛。少年时代的小米身心均受到了极大的煎熬，经常梦到爸爸在毒发时那些暴力可怕的情景和狰狞的面目，好不容易在叔伯姑姑的照料下念到了高二。
暑期将至，老满又悄然潜回了这个镇子，回到了这个快要忘记他的家。这十多年来，他先后如流浪汉般走过一些地方，但都没能摆脱毒魔的控制。当一无所有的他看到已高过自己一头的小米，却不能也不好意思让他叫自己一声爸爸。因为生活所迫，又年老多病，老父亲已经卧床几月了，如果再晚些，惑许都见不着老满的最后的一面。老人见了老满，吃力地颤抖着微微撐起上身，嘴唇抖动着迸出儿个字：“你怎么没死在外面，还回来干什么啊!”然后仰头看看天花板，老泪无声滑落在眼角。十几年来两个老人拉扯小米长大，艰难撑着这个家那份苦可想而知
夜已深沉，老父亲床前坐着父子二人，昏暗的灯光下老满一直垂着头，小米攥着爷爷的手希望能让自己相依为命的老人不能那么难受。老母亲端着热水走进来，边为老伴擦洗着边喃喃地说：“儿呐，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到底把那个东西戒掉了没?那可是要人命的呀!”老父亲也使劲睁了睁眼皮，想看看老满说啥。老满一下跪倒在父母床前：“爸、妈，我也想戒呀，可儿子办不到……”小米一听，腾地站起身，走到父亲面前，双手紧攥拳头，只觉得血直涌上全身，一股怒火圧制不住。奶奶一把拉住了他，老泪纵横：“孩子呀，不可以，他可是你父亲呀!”小米愤愤的冲出了房间。
半小时不到，人们便听到了那凄厉的警笛。当察察进到门边，控制住了现场，小米恳请他和父亲说几句话再带走，儿子的一席话让所有人动容。
“爸，我虽然不想叫你，但毕竟我身上流淌着你的血，虽然这么多年你都对这个家不管不顾，让爷爷奶奶吃了这么多的苦把我拉扯大，可我们总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念着你，希望你尽早回到这个家。今天我下决心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把你带走，是看到我们都没有能力让你把毒瘾戒掉。还有一年我就十八岁了，当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我会亲自到戒毒所把你接回来，然后一家人好好的生活，爷爷快不行了，我不想让他带着遗憾离开，把你交给警察，他才能放心。现在我长大了，家里就交给我，你放心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
巍巍大山默默矗立在小镇的四周，两条小河穿镇而过，见证了这个破碎家庭重拾生活希望的坎坎坷坷，那潺潺流淌的河水是对儿子大爱和正义的无言诉说。
(作者：系湖南省邵阳市禁毒协会秘书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