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田用电影将自己的个人梦想变成为具体可见的东西。电影对禾田而言是一个梦,在这梦中,禾田演化出了自己个人关于生命的梦。《高楼万丈平地起》告诉我们:一方面是体验生命境遇中的不可而为,即什么是我们当下的能力无法做成的事情,也就是对个人而言的“极限”究竟何在;另一方面还涉及每个人对这个世界之美的理解与期待。禾田把两者统摄在时间影像与运动影像重叠交错的镜头叙事当中,并且完成了两者的祛魅过程。
《万丈高楼平地起》的主体是“劳动”,是一部关于“劳动”的故事,由一系列构成“劳动”的行动组成,是“劳动”作为主体在讲述自身的历史,演员在电影中只是另一种“道具”。
禾田是学历史出身的,他在自己的电影里有着十分清醒的意识。他要拍摄的东西,不是所谓的“英雄传奇”,而是一部关于“平淡”本身的“传奇”。由非“专业”人士操刀,低成本、短时间拍摄,所讲述的人事,都是没有权利被书写、被铭记的“民众记忆”。这一切本身就是这部电影的价值所在。电影不再以人们惯常和被为的方式生产出来。无名的演员,扮演着无名的角色。甚至作为电影的作者的禾田,都躲在了剧中人物的动作与眼神背后,统统被减化了。但是,生命和身体的光亮与温度,却涌现而出,并且得以被“劳动”这一每个人都能理解的方式,所传递和保留。
一边是减法,一边是涌现,这也是禾田的方式。但禾田用它们在电影里讲述的不是故事,也不是问题,而是对自己个人生命疑问的不断追问,是对那些瞬间显现却无法永远可得之感的追溯,是另一种对世间不可言说之物的个人执着。
按照传统电影的观念来看待禾田的作品,会发现存在的“败笔”。这是因为,他无需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或捍卫自己的知名度而拍电影;他也不为观众而拍电影,不想娱乐和刺激任何人;他更不愿在电影拍摄的过程中成为“哲学家”,让电影成为教育别人的工具,让电影告诉人们自己知道而别人不知道的“真理”。禾田的梦想是想成为最初的渔夫,在大海上捕到了鲸鱼,还把它们画在了海滩上。禾田是想在电影里使自己的所做更单纯、更扎实。
人不属于自己,做自己便是没有意义的。禾田在电影里试着做一回自己。通过电影,他说了自己之前从未说过的话,做了从未做过的事情,全然不顾形形色色的陈规与教条。电影帮助他破解寻梦之旅中所遇到的疑问,让他不满足于再现动人故事与揭示深刻问题,而是具体别样地追问自己的疑问,想看一看自己与自己曾经建立的关系,电影的加入,究竟有了什么不同。
在电影中,究竟应当不做什么,才能够与自身、与这个生活世界最深刻的变化保持联系,这是禾田的电影作品想要达到的目的。没有英雄,也无激情,甚至脱离于无意识结构的巨大功效,也不讲述宏大的历史,让电影创作主体成为一个“微观”的单子,重新激活电影中新的创造可能,就像战壕上空的硝烟,顷刻间便会散尽。
生命的无常和对变化的无知,给人们所带来的是更多的无奈。倘若如此,梦想便让我们有可能成为幸存者的感觉,让我们面对虚无与荒诞,仍然还能够义无反顾。这是我们每个人热爱梦想的原因所在,也是《高楼万丈平地起》得以成立的支撑。西绪福斯的梦想是不断推着巨石上山,《高楼万丈平地起》中石娃的梦想是“吃饭”,禾田的梦想是做成自己的第一部电影。
如果在电影中,人们能够通过无意义而构建起意义,用常识质疑常识,用故事反故事,那么电影的真正回报,也就绝不仅仅在票房当中了。有些电影只适合在商业影院里播放,有些则须当作“生活的诗篇”来观看,有的则沉迷于色情和残酷的暴力,它们的差异是没有高下之分的,但电影客观上确有杰出与平庸之别。禾田的《高楼万丈平地起》是他的第一部电影作品,是他的起点。在我看来,禾田的起点,要高过许多电影专业人士的终点。关于禾田作品的优劣,则需要观众自己见仁见智。
作者简介
杜爱民,知名诗人、作家。现居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