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己有二十多年了。我感觉父亲并没有离开过,他常常走进我的梦中。昨晚,就来到了我身前,像生前一样慈祥地注视着我。
有时,独自呆在家中的书柜前,轻轻抚摸着父亲留下的文房四宝,我依稀看见父亲执笔挥毫的潇洒身影;有时,站在自家屋前的草坪上,品读父亲武术文章,感受其中的浑厚底蕴;有时,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捧起父亲的诗词吟咏,体味着其中的喜怒哀乐。
这样的时刻,往往唤醒我对父亲的深沉思念。
父亲小时候上过私塾,读四书五经,读诗词歌赋;也上过当时的高等小学;后来从军,考上了西南军政大学,因身体欠佳而不得不辍学回家。几经周转,最终选择了执笔从教。
父亲博览群书,野史小说之类无不涉猎,成了当地颇有名气的"通家”了。大凡十里八村的乡邻有什么红白喜联要写,有什么墓表文章要作,有什么诉讼状子要写,或是大户人家死了老人要请儒教行祭,大多会请到父亲。所以,村里的人都称呼父亲为“先生”。
父亲总是有求必应,而且不收取任何报酬,甚至还要赔上一些笔墨纸张,毫不计较。
父亲性情恬淡,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学而优则仕"的想法,即便后来从事了教育工作,也没有当官的念头。父亲又为人耿直,从不阿谀奉承,上世纪六十年代他被上司以抵触党和国家政策为名,下放回家务农。
为了挣钱持家,到了暑假冬闲时节,父亲便跑到全国各地教习武术;春秋两季,便往往背着画夹跑南闯北,为他人绘画肖像,(现在,许多人家里还收藏着我父亲为他们家人画的肖像)。回到家里,给我们传授诸如《诗经》《左传》《论语》《孟子》和《古文观止》《幼学琼林》等国学。
吃饭时,父亲会用掌故和古代格言教育我们。"民为邦本,本固邦守"、"人而无耻,不知其可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等很多古训,都是父亲在饭桌上教导时记下的,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有时,父亲要为自己家里或乡亲们写些应酬的诗词联句或文字,他全身心投入,把自己关在房子里,避开所有干扰。(现在,许多单位墙壁上还保存着父亲为他们写的对联、宣传标语和黑板报。)
我们偶尔站在门口从门缝里看,只见父亲在房子里不住地吟哦,来回地走动,有时又趴在桌前走笔如飞,然后反复修改。如此半日或一日,大功方算告成。
那时我没系统地学习深奥的文言,对父亲的大作并不全懂,所以记得极少。但对他吟哦诗文的腔调,耳濡目染,竟也学到一些。
父亲自己写作诗文或是教我们写作,都强调要抒发豪情壮志,要气魄大。父亲说:李白写过一首《夜宿山寺》的诗,首联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气魄可调大矣,这种气魄预示着他必将攀登诗歌创作的高峰。
在父亲的熏陶下,我也喜欢写点东西,但没有他老人家的那种气势,只能找点自我感觉,自娱自乐,自得自足。
后来父亲平反了,安排到一所高中学校教美术。我也参加了工作,这事那事干下来,有点忙碌。不管我有多忙,父亲逮着机会就会教导我:“人在低谷时,不要打扰任何人。”“做一个沉默不语的哑巴。”“踏实一点。”熬过了艰难,想要的都会纷至沓来。“
人生就是这样,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繁华,优秀的人都会经历一段沉默的时光。那些日后想起时能感动自己的日子,该是多么静谧、安详。
再后来,父亲退休了。几年后,母亲离开了父亲,去了另一个地方。在母亲的墓地旁边,父亲为自己堆砌了一个坟墓,叮嘱我们,他过逝之后要和母亲葬在一起。五年之后,我们遵从他的遗嘱,完成了他的夙愿。
看到父亲的遗像,思念倍增。思念不是希冀往日再来、旧梦重圆,也不是抱怨去者的绝决、无情;而是梦中想起,时常感念,在某个特定的节点炽烈成火。
父亲,左肩担着风雨春秋,右肩挑着家庭责任,心里藏着疲惫与压力,奋力前行,毫无怨怨,竭尽全力为你付出所有。他能给你的可能不是世上最好的,但那已是他的全部。
近年来,我自己也有了一种老之将至的感觉。我也有儿子,也有孙子。越是有了这种感觉,思念的结便缠得越紧。也许,思念是一种永远解不开的结,铭刻在心,无法抹去,除非到了那么一天,生命的火黯然熄灭。
作者:刘雄,笔名拂晓、刘家湾。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国散文学会、中国诗词家协会、中国武术协会、中国教育电视协会、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民进新化工委委员、新化县政协常委,中国教育电视协会理事。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少年陈天华》《腊梅花》、散文集《风飘的岁月》《拂晓》《永不消逝的记忆》、诗歌集《梅山雁语》、理论文集《过来人语》《资江夜语》《写作文不求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