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洪海
黄院长再过一个月就要退休了，医院安排他在院体检中心进行一次全面的检查，时间就定在周五上午。
给即将退休的干部职工进行体格检查，是医院多年传下来的老规矩。这条规矩，还是黄院长刚上任时就提出来的，已经20多年了，那时的黄院长还不到四十，意气风发，豪情满怀。这条规定在干部职工大会上宣布时，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黄院长其实是副院长，但大家已习惯了叫黄院长，这是当下特有的一种称呼。张县长，李局长，胡主任，在打招呼的时候，大家都自觉的把中间的副字省掉，叫的人显素质，听的人特享受。
黄副院长自上任后，大家都叫他黄院长了，也省去了中间的副字。刚开始，黄副院长还不大自在，自己只是个副职，时间一长，也无奈地接受了。
周五早上，黄院长早早来到体检中心。院办应该在前一天就给体检中心下通知了，大家都知道今天黄院长要来，各个岗位都坐满了人，穿戴也很整洁，看来，即将退休的黄院长还是挺受人尊重的。
黄院长刚走进体检中心的大门，咨询台的两名护士就站了起来，齐刷刷地打招呼，向黄院长问好，黄院长满脸堆笑，朝咨询台走去。
咨询台的小许，大学毕业后就招考进了体检中心。按理说，刚招进来的年轻医生护士，是不会安排进体检中心的，体检中心的赵主任看到身边全是一帮老家伙，没有一点朝气，听说院里招人，就找到管人事的黄院长，死缠赖磨，说无论如何要给体检中心分配一个年轻的，什么专业都无所谓。黄院长一想，也是这么回事，自他分管人事以来，还从未向体检中心分配过年轻人，现在的体检中心，男的都是55以上，女的稍好一点，但也都在45以上了。小许考进来时，黄院长参加过面试，对这小姑娘有点印象。小许姑娘长很还算俊俏，一米六左右，身材苗条挺拔，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刘海下面忽闪忽闪的，很活泼，机灵中透出一丝淡淡的乡土气息。小许到了中心后，啥都学着干，嘴也特别的甜，大家都很喜欢她。彩超室的殷阿姨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欢，说要把小许作媳妇。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跑到咨询台问小许有对象了么，小许只是笑，阿姨，还早呢。也许，小许内心里深藏着一片纯净的海。
黄院长从小许的双手上接过体检表格，转到对面的抽血站。
抽血站的黄莲是从乡镇卫生院调到县医院的，这是多年以前的事了。
黄莲刚到乡镇卫生院上班时，正是改革如火如荼之时，单位工资不高，下海经商、打工都能挣到可观收入，在那种背景下，停薪留职的人不少。
黄莲在大山里出生，一副水灵灵的模样。上班没多久，就被镇里一位油腔滑调、游手好闲的刘姓后生相中，经常带着街上一帮小混混来院里调侃她。黄莲很害怕，目光尽量躲闪着他们，越是这样，这些人越是得劲。卫生院长呵斥过他们一次，第二天，院长好好的嘉陵摩托车被刀划了几条斜口。从那一次起，院长便不再管他们。
事情到底还是出了。
一个傍晚，卫生院的值班电话响了。对方说他奶奶突然倒到地上起不来，让卫生院赶紧去一下。值班医生正在处理一小孩的额头创伤，一时半会走不开，就叫了一声小黄，让她先去看一下情况，他处理完就赶过去。小黄问明地址，背着急救箱就冲了出去。
小黄一路小跑，差不多20分钟才赶到，小黄刚一推开门，一只手用力把她拉进屋，另一只手托着毛巾捂住了她的嘴巴，药箱跌落下来，药散落一地。
值班医生处理好伤口，包扎好后，正要出门，小黄回来了，左肩上还挎着药箱，头发凌乱不堪。医生问她怎么了，反复问了好几次，小黄都没有回答，只有一排白牙紧紧地咬住下唇，血丝流红了下巴，脸上悬着两行眼泪。小黄的内心被深深地划了几刀，像卫生院长的嘉陵摩托一样。
从此之后，小黄再也没了言语，也没有了笑声，上班、下班都如行尸走肉般。
有一天，黄院长到卫生院下乡义诊，看着小黄机械的动作，感觉不对劲，就问卫生院长，卫生院长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黄院长一听就很愤怒，紧接着就要打电话，小黄冲到黄院长面前，抓住黄院长的手，拼命地摇头，从喉咙里挤出几字：我想离开这里。
一个月后，小黄调到了县医院。年底，小黄同院里的医生结了婚，听说，还是黄院长保的媒。自此，黄莲在卫生院的事，烂在黄院长的肚子里。院长，就退休了?舍不得你呢。小黄小心翼翼地扎着针，说话间，一股鲜血从黄院长左臂血管流到针管里，针管拔出的时候，黄院长都没有感觉到。你的技术又长进了，黄院长说。小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一滴泪水掉在左手手腕上。
体检内科是一名与黄院长差不多年纪的老中医，当年提拔当副院长时，他就是竞争对手。
黄院长走了进去，主动和老中医打招呼，老于，最近身体还好吧。还行，每天还可以整个两盅，老于附和着。要退休了?来，帮你看看，老于从老花镜的上边沿缝隙里看着黄院长。
老于戴上手套，先摸了摸头颅，然后看五官，没哪不舒服吧，老于问道，没有呢。解裤带，黄院长愣了一下，顺从地解下裤带，老于弯下腰看了看，右手伸进两腿之间，把那两颗老蛋掂了掂，还好，没坏。黄院长心里一震，这老于平时不怎言语，可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让黄院长一下子就想起了10年前的那件事。
那时，院里要提拔一名护士来当护士长，竞争的人不少，其中，急诊科有名护士积极性特高。这名护士长得特别标致，是医院里公认的一枝花。那天，分管人事的黄院长正在加班拿方案，准备第二天上会。
咚咚咚，门响了。黄院长问了声，谁啊?没人吱声，咚咚咚，又响了。黄院长起身走过去，拉开房门，这时，护士一枝花侧身挤了进来，和他撞个满怀，顿时感到一股香气逼来，头昏目眩，要窒息一般。他瞬间清醒过来，这护士是奔着护士长来的，更是奔着今晚的方案而来。黄院长一把推开她，你要干什么，赶紧把衣服穿好，出去。这是护士一枝花万万没想到的，悻悻地离去。第二天的人事会上，李副院长大力推荐护士一枝花，因黄院长的极力反对，护士一枝花的护士长位置落了空。为此，李院长和黄院长结下了梁子，在后来的几年里，李院长没少给黄院长使绊子。把两腿叉开，老于的口气像命令一样，由不得黄院长多想。老于双手掰开屁股，仔细瞧了瞧，干净。没坏和干净，是黄院长退休前体检听到的最满意的两句话。是呀，这么多年，拒过美色，拒过红包，拒过医药回扣，也被人呵斥过，打压过，威胁过，今天，终于挺过来了，这是多么的不易呀。黄院长系好裤带，转过身，紧紧地握住老于的手。20天后，黄院长的退休手续办下来了，院办通知他去领退休证，并为他开了欢送会。欢送会上，黄院长想起了李院长，他是没有这个待遇了，他将带着他的一头白发在冰冷的牢房里待上8年，想起这些，黄院长深深地叹了口气，面色变得沉重。欢送会没开多久就结束了，黄院长走下医院台阶，回想起老于的那两句话，他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大楼，挺了挺腰背，大步走出医院大门。
【作者简介】伍洪海，男，七零后，洞口县文旅广体局原副局长，洞口县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