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香飘万里 琉瓶盛玉露
辽代陈国公主墓出土的盛装蔷薇水的玻璃瓶
在古代,蔷薇水也被当作卸妆油
宋 苏汉臣 《靓妆仕女图》
广州进口史录
香水自然是迷人的东西,但“香水”这个词,的确不是一个很有美感的词。它太功能性、太直接了,让人不能有一点想象力的腾挪。
一般来说,今天意义上的“香水”属于晚清以来传入中国的“洋货”之一。但类似的以蒸馏方法提纯的芳香剂的使用,在中国早已有千年的历史。早年,它们叫“花露”,当中特别出名的一种叫“蔷薇水”。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卜松竹
宋代广州“技术引进”发展起香水业
蔷薇水,通俗来说其实就是阿拉伯玫瑰香水,古代也称作蔷薇露。按学者孟晖的说法,公元9世纪晚期,阿拉伯科学家们将蒸馏技术加以完善,用玫瑰花蒸馏出来的香水随即问世。蒸馏技术以及相应的香水制造术随之逐渐向其他文化传播,“并不意外的是,这一技术进入中国的途径分南北两条线路,即海上丝绸之路与陆上丝绸之路”。
据史料可知,五代时天然玫瑰香水的成品就已进入中国。第一次进入中国是由南部藩国进贡而来,据《新五代史》记载:“显德五年(958年),其国王因德漫(占城国)遣使者莆诃散来贡,猛火油八十四瓶,蔷薇水十五瓶,其表以贝多叶书之,以香木为函。猛火油以洒物,得水则出火。蔷薇水,云得自西域,以洒衣,虽敝而香不灭。”但这种贡物即使对皇家来说也是稀罕物,因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少再进贡。
宋代形成了规模有限但稳定的进口,称之为蔷薇露、大食蔷薇水、大食水等。也是在北宋,香水蒸馏技术传到广州,发展出非常重要的本土香水制造业,很快就扩散到闽浙。岳飞之孙、曾寓居广州的岳珂在其名作《桯史》中,记录宋代广州大食蕃客吃饭时“洒以蔷薇,散以冰脑”。也就是说蔷薇水也作为吃饭时候的调料使用。但更广泛的用途还是在香水,赵汝适的《诸蕃志》记载,大食,也就是阿拉伯,以驼运蔷薇水,装船运输到波斯湾附近省份,再出口到世界各地交易。宋代人周去非在《岭外代答》中写道:“大食者,诸国之总名也。有国千余,所知名者,特数国耳。有麻离拔国。此国产乳香、龙涎、真珠、琉璃、犀角、象牙、珊瑚、木香、没药、血竭、阿魏、苏合油、没石子、蔷薇水等货,皆大食诸国至此博易……所谓鲛绡、蔷薇水、栀子花、摩娑石、硼砂,皆其所产也。”
宋代著名奸臣蔡京之子蔡絛在《铁围山丛谈》中记载:“旧说蔷薇水乃外国采蔷薇花上露水,殆不然,实用白金为甑,采蔷薇花蒸气成水,则屡采屡蒸,积而为香,此所以不败,但异域蔷薇花气馨烈非常,故大食国蔷薇水虽贮琉璃缶中,蜡密封其外,然香犹透彻闻数十步,洒著人衣袂,经十数日不歇也。”说明中国的知识阶层,对蔷薇水的制作工艺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
在古代功用很多
婚礼时候也经常使用
研究者指出,宋代,蔷薇水是女子妆奁具中的尤物,在许多诗词中出现。张元干的《浣溪沙·蔷薇水》写道:“月转花枝清影疏,露花浓处滴真珠。天香遗恨罥花须。沐出乌云多态度,晕成娥绿费工夫。归时分付与妆梳。”虞俦的《广东漕王侨卿寄蔷薇露因用韵》二首则描写最清楚,其一云:“熏炉斗帐自温温,露挹蔷薇岭外村。气韵更如沉水润,风流不带海岚昏。”其二云:“美人晓镜玉妆台,仙掌承来傅粉腮。莹彻琉璃瓶外影,闻香不待蜡封开。”
需要说明的是,“蔷薇露”在两宋时亦指酒,如词人杨伯岩的《踏莎行·雪中疏寮借阁帖,更以薇露送之》,“薇露”即指“重酿宫醪”。所以我们在看古书时需要特别注意这些差别。
制作好的蔷薇水被装进专门的容器——琉璃瓶中,并以蜡密封。尽管蔷薇水“闻香不待蜡封开”,这一举措仍方便了运输,也能在一定程度减少香气的挥发。著名学者扬之水专门撰文阐述玻璃瓶和蔷薇水的关系。她指出,史料中蔷薇水与玻璃瓶同时出现在五代,从考古角度看,原本用作盛放蔷薇水的阿拉伯式玻璃瓶发现于辽宋遗址,与文献的记载相符合。
扬之水指出:“蔷薇水大约曾经有过香满五羊的一时之盛,北宋郭祥正因有诗云‘番禺二月尾,落花已无春。唯有蔷薇水,衣襟四时薰’(《颖叔招饮吴圃》)。颖叔,即蒋之奇;徐积闻蒋颖叔得广帅,曰‘广为雄蕃’,‘初至,蛮酋必以琉璃瓶注蔷薇水挥洒于太守’,可见时风。”
调香也是蔷薇水的功用之一。宋代陈敬的《香谱》所列香方,便屡屡言及蔷薇水。如“李王花浸沉”:“沉香不拘多少,剉碎,取有香花蒸,荼蘼、木犀、橘花或橘叶,亦可福建茉莉花之类,带露水摘花一盌,以甆盒盛之,纸盖入甑蒸食顷,取出,去花留汗,汁浸沉香,日中暴干,如是者三,以沉香透润为度。或云皆不若蔷薇水浸之最妙。”这里所说的蒸花取汁,其汁,便是香水。
蔷薇水还经常在婚礼等正式场合喷洒,营造氛围。当然,所用之家,皆为豪富。一些研究者还指出,蔷薇水也用作卸妆水,在南唐时,蔷薇水还有和染料一起染布的记载,称为“天水碧”。蔷薇水不具备染色功能,因此学者们推测蔷薇水应是搭配染料使用的,以增添香气。
富家热衷进口货
明代蒸馏技术日渐成熟
学者甘正猛指出,大食蔷薇水香气浓烈非凡,中国虽有仿制,但质量不佳,所以贵族仍然青睐进口货。随着海外贸易的发展,宋代泉州、广州等港香料贸易已经发展为很成熟的市场。香药的进口和使用都呈一时之盛。这也为贩卖假药提供了空间。北宋温格的《琐碎录》就写到“广州蕃药多有伪者”。这些假伪的“蕃药”大多是可用于“长生”的石药以及用途广泛的香药。
来自海外的蔷薇水毕竟数量有限,于是有了很多代用品,“李王花浸沉”所列,即代用之方。杨万里的《和张功父送黄蔷薇并酒之韵》诗中有“海外蔷薇水,中州未得方”之句,说明当时中国对香水制作技术即使有所掌握,肯定是不够精熟的。《铁围山丛谈》载:“至五羊(即广州)效外国造香,则不能蔷薇,第取素馨、茉莉花为之,亦足袭人鼻观,但视大食国真蔷薇水,犹奴尔”。“犹奴尔”就是说实在是差得很远。
但扬之水也指出,中土的制香之法,实已包含了蒸馏技术,“李王花浸沉”即是例子。宋代张世南的《游宦纪闻》有更详细的以柑桔品种“朱栾”蒸花取液的方法。这与大食国蔷薇水的制法很接近。所以我们大致可以判断,中国与大食当时的制香水技术的差异,主要还是在精密程度方面,而且估计做不到量产。
据学者聂玮庭的说法,中东传统的蒸馏器的引流管较长,可使蒸汽向两侧弯曲向下流动,这种蒸馏器的优点是蒸汽温度更高,冷却的时间更长,所得提取物的品质也就更高。1975年安徽省天长县安乐乡出土的一件汉代铜蒸馏器,其结构亦由上下两分体组成,上体底部带箄(笼网),箄上附近铸有一槽,槽底铸有一引流管,与外界相通。在蒸馏时,配以上盖,蒸汽在器壁上凝结,沿壁流下,在槽中汇聚后顺引流管流至器外,因此其蒸汽温度不如中东的蒸馏器高,冷却时间也不够。中国本土的这种蒸馏器的器形来源,大抵是青铜器中的“甗(yǎn)”和“甑(zèng)”。
到了明代,制备蔷薇水的技术又有了较大进步,如“采百花头满甑装之,上以盆合盖,周回络以竹筒半破,就取蒸下倒流香水贮用,谓之花香,此乃广南真法,极妙。”之后又在宋代“造薄荷霜法”的基础上改进为“制香薄荷”,这是一种利用蒸馏提取原植物薄荷脑更高效的方法。但这些方法本质上跟宋人的蒸馏技术没有太大差别,都属于“水蒸法”。一直到明代后期,更先进的蒸馏方法“冷凝法”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