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江宁
命远之神往往与我过不去,因历史原因,14岁那年,我被剥夺了读书的机会,只好在家务农。我爷爷奶奶、爸妈妈妈都劝我学一门手艺,总比“挖死锄头”强。
起初,一位泥工师傅见我个子高,力气好,做事也麻利,主动要求带我为徒,并满怀信心,拍着胸脯,包我六个月出师,于是,我也乐意跟他学徒。一次,院子一堂叔修房子,我在三楼搬砖,下着毛毛细雨,那竹架没扎稳,我从三楼掉了下来。真是老天保佐,没有摔断筋骨,只摔得满身泥巴,也许是年纪轻,才没有大碍。从那以后,我对师傅说:我再也不学泥工了,如果楼再高一些,我的小命就没了。
我父亲,因历史问题从省城遣返老家后,自学中医,且医术较高,当起了大队的赤脚医生。自我学泥工摔了后,他要我跟他学医。他说,学医好,越老越红,越老经验越多,是名好技术活。那年我15岁,父亲要我先读《药性歌括四百味》,全背那本书,我白天干农活,晚上读药书,不到十天,那本书我全背了。接下,给我一本《时氏处方学》,也要求全背,一个月后,那本处方学我也全背了。那时,我记忆力出奇的好,再接下来,《伤寒论》、《金匮要略》、《黄帝内经》等医学书籍我都看了一遍。后来,我也能开简单的诸如感冒方面的处方。当时我想,当医生的天天跟病人打交道,我不喜欢,于是我不学了。父亲再三严厉地要求我继续学医,我说,“打死我也不学了”。
八十年代初,我国的“文学热”处于最高峰。一次,我在县城马路边书摊上,看到一本叫《山花》的杂志,其中有一首诗中有这么一句:“诗人,别再抚摸你的冻伤,是赞美绿色的时候了,怎么还不在稿纸上插秧呢!”当然,我不是诗人,也插不了什么秧,但是这铿锵的话语,似海涛般掀起我胸中的层层激浪。又有一次,在当时县文化馆出版的《洞口文艺》上我读到一首民歌,“新修水库在山巅,风吹碧波起圈圈,圈圈好比唱片转,高歌公社丰收年”。嗨,这民歌太有味了,太形象了。我想,如果我认真写,也许也写得出,这样,我产生了写稿的冲动。一个荒芜了十多年的小学生,想写文章、投稿,谈何容易。于是,我就去县文化馆找专门搞创作的雷连生老师。雷老师十分友善,教了我一些写稿、投稿的知识,又要我把高校文科教材和与写作有关的书籍弄来,慢慢自学,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去请教他。后来,我千方百计弄来了北京大学汉语言文学有关方面的教材,白天做诸如犁田、挖土、砍柴等农活,晚上,等老婆和两个儿子睡了,点着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因为那时农村还没电),饿着每天只有半饱的肚子,津津有味地游弋在文学的海洋,边学边写,那盏小煤油灯,陪伴我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回公鸡叫了,多少回天亮了……为了讲究新闻的时效性,第二天清晨,我又要把前一天晚上写的稿,步行3公里,送到邮电局,满腔希望将稿件投进邮箱,接下来,盼星星、盼月亮,盼回信……
那年,大年初一,寒风刺骨,大雪纷飞,鞭炮震耳,热闹异常,家家户户,互相拜年,而我冒着漫天大雪,顶着刺骨寒风,步行20多里,去县广播电台送大年三十晚上写的两篇稿子。在去县城的路上,要穿过八里路树林,大雪把四野铺成白茫茫一片,为了节省时间,在树林里我看不清路线,于是我不按路线走,笔直往前狂奔。到达县电台时,正在值班的肖台长见我满身雪花,连眉毛都是白的,鼻子冻得通红,两裤管全是泥巴。他大吃一惊,问我今天来做什么?我回答他:一是给你们拜年,二是昨天晚上写了两篇新闻稿给你们送来。他若有所思地说:你写稿真是写得如痴如狂了!
按着当时县广播电台对业余通讯员的奖励措施,凡年度来稿120篇且用稿60篇以上,为一等奖。那年,我因来稿和用稿两项远超一等奖规定的篇数,获得了唯一的临时设立的特等奖,并在表彰会上做了经验推介发言。
(作者系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