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少人有这种感受:新一轮科普热又出现了。出版界成批推出科普新书,仿佛正在印证这个热潮。如何理解和解释这一轮科普热,是一个富有启发性的问题。
回顾70年来的情形,新中国成立之初,大众整体受教育程度还很低,迫切需要科学家普及科学知识。正是在这样的情境中,稍后出现了《十万个为什么》的热销。改革开放以后,情形发生巨大变化。一方面是大众受教育程度大幅提高,中等教育几近普及,基础的科学知识已经进入学校教育,很少再需要借助科普书籍、杂志来直接破解工作或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另一方面是互联网和智能手机的快速发展,如果人们需要某种具体知识,完全可以自行上网搜索。
前些年常听到资深科普人士问道:为什么现在我们出不了《十万个为什么》那么优秀的作品了?其实和当年的《十万个为什么》相比,今天许多同类科普书籍信息更丰富,风格更亲切。但是它们却难以重现《十万个为什么》那样的销售奇迹了。就像《天文爱好者》杂志,当年曾有订阅量超过百万份的辉煌纪录,而现在国内的科普类杂志订阅量已不复往昔。所以近年不断有人追问:为何传统科普的路越走越窄?
如果站在今天的角度来看,传统的科普理念是特定历史时期形成的,在新形势和新环境下应该与时俱进。
首先,科普内容需要进行有效拓展。科学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飞速变化的社会生活给科普提出许多新课题。当下人们在日常工作或生活中遇到的具体问题,尽管有许多和科学技术相关,但因它们过于具体、琐碎,往往并不会进入传统科普的范畴之中。比如如何清理智能手机中的垃圾文件,保证手机的存储空间?网上很容易查到各种方法,但类似这样的知识,科普工作者很少将其纳入自己的工作范围。
在内容方面,传统科普主要集中在对科学技术知识的正面介绍,今天的科普要在这一方面继续用力,同时也应该纳入对科学技术的反思,包括对科学技术局限性的认知,对滥用科学技术可能带来的后果的认知。这些内容是目前学校教育的科学课程中较为缺失的,也是公众面对越来越多的科学争议和技术陷阱时迫切需要了解的。而且由于这些知识有相当的理论深度,对知识提供者有相当的学术要求,互联网上关于这些方面的内容信息庞杂,令公众无所适从,需要优秀科普作品的积极介入。
科学史/科学哲学/科学社会学是一个与科普有着特殊关系的学科群,这个学科群是科学技术通向社会公众的接口。广大公众当然需要了解科学技术,但还需要了解科学技术与社会文化之间的互动关系——科学技术如何受社会影响、能够对社会产生怎样的作用。这正是当代“科学传播”的主要目标之一,所以我赞成用涵义更广、蕴含更多拓展空间的“科学传播”来包容传统的“科普”概念。
其次,科普还需要增加对传播手段的包容度。比如,在传统的科普观念中,将科普“娱乐化”是受到排斥的,因为这既会使传播的科学知识有不够准确之虞,也容易形成对科学崇高形象的某种冒犯。但在广大公众已经不再迫切需要从科普中直接解决具体问题的情况下,科普的目的(或期望)也应有层次之分,科普的功能可以有更多样化的开发。
例如,如果将“唤起公众对科学的兴趣”视为现今科普重要目的之一,那么科普中知识的准确性和趣味性是否可以进一步平衡?如果一部极其成功的科幻大片,比如说《流浪地球》,成功唤起了青少年观众对未来科学技术的憧憬,那我们是不是还要对影片中的“行星发动机”“逃出木星引力”之类的情节从物理学、天文学、地质学等等方面去斤斤计较呢?
至于这一轮新的科普热,和中国近年在科学、工程等方面的全面突破有着内在关系。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因这些突破而自豪,并产生关注这些突破的浓厚兴趣。随着中国科学技术上的全面崛起,这轮热潮或将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
《 人民日报 》( 2019年10月29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