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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白•情怀

2020-03-21 20:09:07    来源:中国基层网    访问:    

谭建兰

那天,大清早就下起雨来,我早早来到厂里。头天接到电话,今天会有记者采访。这种事情很多,我没太在意。但没想到来了一辆考斯特,人也不少,其中有著名导演李文歧和明星储智博、王洛勇等人,说是要拍一部国家情怀的扶贫题材片子。

他们是来采风的,也是来体验生活的。

他们要宣传扶贫正能量,而我一直在扶贫路上。

出发

2003年,在别人眼里已经陈旧遥远,但在我眼里却恍如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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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椒基地建设美如画

那年的春天如期而至,阳光和鲜花一起降临。有天,我家几姐妹猛然看到石柱电视台招辣椒经销商,便开始在心头琢磨:石柱发展农业产业一直非常成功,以前的蚕桑、长毛兔在全国有名,我们跟着产业走,也许能走出一条新路子。于是报名参加竞争,并取得前三名。通过抓阄,争取到位于成都五块石的窗口。

拥有了窗口,便想推开窗户看到风景。

4月中旬,马不停蹄赶赴成都五块石,租下一套没有家具的房子,打地铺吃泡面,开始一家一家跑业务。由于以前没有辣椒的相关知识,当时新辣椒还没出来,提供不了样品,也不知道向谁推荐,只有到超市里一边看产品,一边把产品上的厂家、电话、地址等记录下来,然后一家一家打电话。成都的泡菜厂和调味品厂很多,2个月的时间差不多跑了120多家厂家,每天身心俱疲,收获了无数白眼。

时间已是初夏,天气变得燥热起来。那天,在地图上查到一个叫海椒市的地方,心想海椒市的海椒一定好卖,汗流夹背辗转跑到海椒市,结果一颗海椒都没有,原来这只是个地名,个中心酸和苦楚只有经历过才能体会到,当时真想骂天,骂地,骂自己。

好在苍天有眼,跑了几个月终于有个名叫楹棚的厂家答应派人来看看。我和三姐领着厂家的人回石柱,一路上厂家那个人却不跟我们说话。后来才知道,他出发前老板特别叮嘱他:“你要特别注意安全,他们是少数民族,是土家族哦!”通过接触,发现我们不是想象的那么野蛮才跟我们说话。我们姐妹俩只有摇头苦笑。

厂家的人看到地里的辣椒后,认为石柱辣椒品质很好,可以先提供一部分试试。如同从漫漫长夜走向黎明,终于看到一线曙光。我们高兴极了,几个月的辛苦总算可以勉强开头了。

苦辣

窗口里面没有风景,风景在几百公里外的石柱,在石柱的田野乡村。

收购,组货,运输,这套程序心头早就盘算好了。本以为呐喊一声,地里的辣椒便会蜂拥而至,结果却碰上了“开门黑”。连着在石柱跑了几个乡镇,都没有收获,预想中的辣椒没有出现在面前。继续四处打听寻觅,终于在临溪、河嘴两个乡镇看到大面积种植的辣椒,仿佛看到满天朝霞,欣喜之情不言而喻。

开始收购那天,我们起了个大早,有些欢天喜地。很多农民把辣椒背过来,卖了钱很高兴,都认为种植辣椒收益比常规农作物高些,我们也很高兴。期间有个农民来卖辣椒,由于辣椒已经腐烂,我们的收购人员当然不会收,因为要对厂家负责。但那是个非常凶悍的女人,跺着脚破口大骂。虽然心头恼火,但也只能任由她骂,假装听不见也看不见,我们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心想你就是骂到天上也没用,辣椒烂了就是不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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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谭建兰在给群众开展技术培训

傍晚开始装车,装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天上突然落下大颗大颗的雨滴。赶紧让驾驶员装篷布,但篷布还没来得及撒开,大雨就如瓢泼似的滚下来。没有别的办法,我们脱掉鞋子爬到车上用人体撑起篷布,不让大雨淋湿辣椒。大雨过后,大家都已浑身透湿,辣椒也被淋湿了。必然继续装车,但请来的工人却不干了,借机要更高的工资,还反复往上加价,像是没有底线一样。这是在逼我们啊!一气之下,我不让他们装车了,我们自己动手装,装好已经是凌晨三点。那天我一粒米未粘牙,又累又饿又气又急,随车回到县城天已经蒙蒙亮,只用几分钟时间回家简单冲洗一下,把汗水湿透的衣衫换掉,便重新上路往成都赶,感觉真像是在打仗啊!

当时高速路只通到涪陵,每到服务站停车加水,我都要爬到车顶去看辣椒烂了没有,那时候才感觉到大货车的车顶真的好高呀,爬上去很费力,站在上边感觉很害怕。一路上由于担心辣椒会腐烂,很是担心,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再加上用手刨辣椒上车和光脚装车,手脚钻心的辣,火辣辣的疼……晚10点左右到达厂里,听到验货的人说货没有问题,一颗心才放下了。下完货,一算账,居然亏损不大。虽然两天两晚没有吃饭,也没有睡觉,但我们的辣椒事业已经开了个头,我高兴得一个人跳起舞来,还写了一首小诗,感觉特有激情,觉得那是自己有生以来最有成就感的一次。

接下来就是白天收货晚上装车,第二天运输出去。在一次送货过程中,发现车速有点快,不免担心,我扭头提醒师傅慢点,却看到师傅大汗淋漓,他说刹车失灵了。我看了一下窗外,跳下去外边是悬崖,就干脆打消了跳车的念头。随后车子撞向山崖停了下来,岩上的落石不断往下掉,我们赶紧跳下车,坐在路边失常地大笑。一车辣椒洒落在路上,像满地的血。我拦了辆面包车回厂里,车司机问我怎么翻车了只有你一个人在呢?你家里人怎么没有来?我开始哭,一直哭了十几里路,面包车师傅看我哭得伤心,下车了也不要我的车费。屋漏偏逢连夜雨,车翻后又下起瓢泼大雨,当地的农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窝蜂拿着背篼撮箕来抢。看着大梁都撞坏的车,看着一车辣椒打水漂,人还受到了惊吓,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世界上没有一条路是平坦的,有时甚至没有路。石柱辣椒是政府主导的产业,那个时候本没有路,市场及走向本就没有现成的参照,需要我们这些拓荒者去耕耘。我们跑遍了全国各大辣椒市场进行推广销售,遭受了很多白眼和欺辱,经常挨不良厂家的整,主要手法是鲜货下了一半说不要了,逼迫我们降价折称,我们经常血本无归。其中的滋味,实在难以诉说。

煎熬

已经是2004年,时间按照自己的步点往前赶。

应该是在成都看到过很多的调味品厂,再加上尝尽了鲜货销售的苦头,于是就想自己办一个调味品加工厂。没人愿意只看别人赚钱自己吃苦,我和姐妹们也不例外。说干那就干吧,我们再次合伙创建了石柱三红辣椒专业合作社。每天租赁摩托车下乡,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开院坝会,跟村民讲技术,算经济账。那个时候种植1亩辣椒的收入是种植常规农作物的二至三倍,村民开始不信任不认可,好像我们是搞传销的骗子似的,在给他们画大饼。那就通过树典型、立标兵的方式,对种植面积大的农户、种植面积不大但是单产面积高的给予表彰奖励……慢慢的农民尝到了甜头,种植积极性逐渐高起来,种植面积不断增大。

一路风风火火,似乎只是眨眼间,就到了2008年辣椒成熟季。凭感觉,这肯定是个丰收年。但感觉有时会变成错觉,让人大跌眼镜。当年由于种植面积大,竟然出现了全国辣椒大丰收大烂市,本地辣椒产量远远高于我们的加工能力。当时自己判断高峰期可能就那么几天,过了这个时间整个收购压力就可以缓解了。

我清楚地记得,当年9月3日晚上,自己打电话到基地了解情况,得到的答案是高峰期还没过。那一刻,我脑袋有些发蒙,意识到自己摊上大事了。如果兑现不了收完收尽的承诺,那将是涉及上万椒农的大问题,我感觉掉进冰窟,吓得瑟瑟发抖,实在没有办法缓解这种恐惧,最后我是喝了一小杯酒才缓解下来。由此我对筛糠似的发抖有了深刻的认识。

当时,四姐和四姐夫一直在照管烘烤现场,人也磨得只剩一张皮,走路都有点偏偏倒到的。我打电话给四姐,说我受不了了,怎么办?四姐回答我们必须要想办法解决,那些农民是因为信任我们才种植那么多辣椒,如果我们不管他们了,他们那么多的辣椒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一年的血汗就白费了,必须坚持。八妹负责鲜辣椒的收购,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我和丈夫到一个养猪场设立的临时加工点,八妹夫一直在那里搭建临时烘炕,听工人讲已经几天都没有吃饭了,看着稀泥糊到膝盖、又黑又瘦的八妹夫,我心如刀绞。时至凌晨2点,我到了另一个加工场,天上下着雨,看着好不容易烘干的辣椒在雨坝坝被雨淋,心里真是生无可恋啊!

第二天,送辣椒的车已经排出去1公里长,加工场实在是连放的地方都没有了。到了中午,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只有倒掉一部分才可能彻底缓解。这个想法刚说出来,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吃惊归吃惊,必须快刀斩乱麻,赶紧收下倒掉。最后核算下来,一共倒掉了320吨辣椒。红红的辣椒倒在河边就像一座山一样,我们姐妹三个哭成一团。家里其他姐妹来探望,大声嚷嚷别人遇到这种情况多半就跑路了,你们为什么不跑啊?时啊,我们为什么不跑?可我们真不能跑,农民指望我们,全县上下都在着手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不能不负责任啊。

收购期结束后,我们开始整理干辣椒,由于场地不大辣椒又多,所以大家厨房、床底下都塞满了干辣椒;市场非常低迷,大量的干辣椒销售不出去,有的合作社低价将干辣椒卖掉了,我们也低价卖掉了一些做运费,将干辣椒运到了河南省的西华县和重庆的合川县的冷库存储起来,才稍稍松了口气。

年终算账,当年亏损200万元左右。还差农民150万的辣椒款,无论如何要在腊月29以前给农民付清,这是规矩。能借钱的地方都已经借了,没有办法我只有低价卖掉房子给农民把辣椒款付清,让辛苦一年的农民有钱过年。政府担保的500万贷款,只有半年期限,没有任何抵押,银行很担心这笔账是不是能收回去。时间到了,家里其他姊妹借钱给我们还了贷款,用亲情上演了一场“雪中送炭”。

幸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奋斗目标,或小或大,或近或远。当初我们选定目标,并不断克服困难,只是为了让我们的人生更精彩,为了让我们的小家生活更好。随着产业的发展,我们心态不自觉的发生了变化,思想境界也不断向上。

经过2008年的考验,我们赢得了农民、银行、政府的信任,更多的农民开始种植辣椒脱贫致富。我们也总结经验教训,暗下决心2008年的苦不能再吃,必须提高抗风险能力。于是,合作社开始淘汰落后的生产方式,扩建厂房,引进全国最大最先进的辣椒自动化生产线。

冬天过后必是春天。随后两年,辣椒行情又渐渐好起来。那时的猪肉很便宜,有村民说:我今天背来的这些辣椒能抵一头猪的价钱。看着他们一脸灿烂的笑容,我们心头也欢喜得像喝了蜜。一次到村里,有个老大爷拿出一叠钱说:妹崽呀,要不是你们来发展辣椒,我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过这么多钱。还有人指着新修的房子说:我这房子就是种植辣椒的收入修的。看着这些村民因种植辣椒脱了贫致了富,看着这些农民洋溢的喜悦,我心头比自己挣了钱还高兴,也更加觉得产业发展能够带动这么多人增收致富,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啊!我们从事的事业是非常有价值的。

通过不断增加加工冷藏设施,合作社抗风险能力大大增强。通过抵抗风险,延长了辣椒的销售时间、延长了销售半径,让辣椒销售时间更长,销得更远,保证了辣椒产业的发展,保证了农民的收入,保护了农民的笑容。其实,如果仅从做生意的角度,我们根本不用花这么多的功夫,下这么大的血本,也是能保证每年挣到钱的。但多年以来与农民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我们不愿伤了农民的心,宁愿自己吃亏也要保证农民的收入。

如今,合作社的辣椒基地已经达到11000亩,年收购加工辣椒近9000吨,带动6800户农户增收致富,带动840户贫困户脱贫攻坚,已经有580户贫困户脱贫,并注册了“谭妹子”商标,产品辣遍全国,香飘世界,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广告语“谭妹子辣椒,辣(拿)得起,放不下。”

合作社还被评为全国农民专业合作社示范社、重庆市模范专业合作社,重庆谭妹子金彰土家香菜加工有限公司是重庆市龙头企业、重庆市重合同守信用企业。注册商标“谭妹子”是重庆市著名商标,其中“青椒王”产品获得了国家金奖,“鲊海椒”“青椒王”“糊辣壳”获得重庆市“中国西部农交会”最受消费者欢迎奖。

我总想对别人说,当自己捧着重庆市劳动模范、重庆市杰出青年农民、全国农村妇女双学双比女能手、全国青年农民致富标兵这样的荣誉,头顶重庆市第三届、四届市人大代表、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这样的光环时,心头不只是感到自豪和骄傲,更多的感到一种责任。

在产业发展中,在脱贫攻坚的过程中,我和自家的姐妹已经把做事业变成了做情怀,虽然我们自己获得的财富要少得多,但是我们的心可以安放,我们的事业是有价值的,这也是一种幸福。

尊严

那天我回到老家,发现老家已经很老了,老得像个奄奄一息的老人。破败的院子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喧嚣与热闹,小时候的欢乐都被岁月冲走,留在村里的都是老弱病残与单身汉。

从一位胡姓的老乡家里路过,过去他家一直是村里的穷户。几年不见,如今他看上去却红光满面。他从屋里拿出饮料,说:我现在很有钱,人就是要黑起干(奋斗),为什么别人家有(钱),而你家没有(钱)?人活一生就是得有尊严。我问他家里有多少钱,他说今年就有万多块钱。他很感激中央政策好,很感激各级政府对贫困户的关注,很感激像我这样带领村民脱贫致富的企业家。

从老乡身上我感受到,这是国家扶贫扶智的结果,这也是近几年乡村的一种新的精神面貌,得益于举国奋斗的脱贫攻坚战。而我自己,不过是扶贫路上的一块砖,一片瓦,一粒闪烁微光的小火星。

[责任编辑: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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