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王建国:对自己无力吐槽,却在大会上杀出
这一季《吐槽大会》王建国拿了四次Talk King,两次是他自己,两次是他写稿的嘉宾。
旁白 30岁的齐齐哈尔人王建国,只在小学时去过齐齐哈尔一次,远房表弟的玩具但不包括表弟,是他对那座城市的全部记忆。去山东读大学之前,他的生活范围很少超出辽宁省盘锦市,那时他还不叫建国,也不姓王,也比后来快乐。
A “才开始喜欢上脱口秀”
辽宁省盘锦市某重点高中教室内 下午
闪回 讲台上的王建国专注地念着稿子,安静的课堂传来一阵阵哄笑,王建国情绪激昂,爆梗频出。站在教室门口的班主任做了下表情管理后,走到讲台边,示意王建国先暂停一下。教室瞬间变得安静,班主任关爱地问,你这是在念检查吗?
上海市某火锅店包厢内 凌晨 王建国与新京报记者
王建国:那次算我人生第一次说脱口秀吧。
新京报:为什么让你写检查?
王建国:快下课的时候我饿得不行了吃了个面包,被校长从门后面看见了。
大屏通报批评,让我写检查。
新京报:真正意义上的脱口秀是怎么开始的?
王建国:我上台说脱口秀都是被逼着的,当时是被学校领导逼着,当编剧后领导也不是逼着你,是利诱,演一回五百,演不演,那谁不演啊。
新京报:你喜欢吗?
王建国:那个时候是不喜欢,但是也一直不讨厌,现在比那个时候的不讨厌又多了一些,就更不讨厌了,甚至觉得有一点喜欢了,因为跟创作的融合更多了,我可能就是今年(2018年)才开始喜欢的。
B “以前是在投机取巧,没有比谁高谁低”
《吐槽大会》第三季第8期录制现场 王建国与众嘉宾
经常在录制前到处游荡的王建国已经消失了一下午,除了走场时出现了一下,大部分时间他待在后台和休息室。临近录制,王建国和众嘉宾来到候场区,演员乔杉问他,你都准备吐我点啥?王建国说,要是告诉你这就破梗了。
上场之前都会有必要的紧张,只是这期更强烈一点,他要在这期节目里第一个出场,有点后悔来的路上没有再读一读稿子,他的稿子是在凌晨三点后写完的,之前的时间,他一直和编剧团队调整张蔷的稿子。他和程璐在这一季接替了李诞成为节目的总编剧,相较之前能推就推的工作状态,在这一季里,王建国积极了很多——已经两个月没有打开过游戏机了。
他的开场表演还算顺利,稿子里的包袱都响了,不过表演中途,王建国在一句话上吃了螺丝。此后的录制过程里,他一直想着这事。所有录制环节结束后,嘉宾、观众陆续散场,演播室里只剩下导演团队的几个人。王建国找导演商量后站回舞台,从头到尾地补录了两遍。
上海市某火锅店包厢内 凌晨 王建国与新京报记者
新京报:这种补录的情况多吗?
王建国:我这一季好像就没补,这是第一次补,其实说白了,今天这个文本也就那么回事,我自己没弄太好,没灵感。我下台之后,一直到乔杉上台之前,我的灵魂是破碎的,乔杉演完我笑出一身汗之后,才开心起来,就觉得从他身上看到了东西。虽然我不是要学他的表演,但是我试着怎么把一个稿子呈现出最好的效果来。
新京报:跟准备时间有关系吗?
王建国:我们这一季经历过早上10点录的和晚上11点开始录的,今天录制时间算是最好的。所以为什么我今天这么受伤,都没有借口可找。
新京报:问题出在哪?
王建国:我觉得还是文本不实在,我不是在做吐槽,大家都在吐槽,我的文本是快乐,可光快乐肯定不行。以前我一直在投机取巧,拿全场最佳时,都是我的风格跟别人不一样,不是谁高谁低,只有我在另外一个地方,所以被记住。现在真是越干越不知道咋回事了。
C “我现在的灵气,比五年前差了不止一截”
《吐槽大会》第三季第10期休息室 李诞与新京报记者
李诞:我和国仔最早是2010年还是2011年认识的,最开始是网友,后来见面成了朋友喝大酒,再后来一起加入《今晚80后脱口秀》,那是2013年了好像,然后一直到现在。
新京报:他没有像你一样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艺人是什么原因?
李诞:他主要是对这事没热情,当艺人就是要有热情,想要,想得到,不过当喜剧演员稍微有个好处,他的出发点可能是分享想法,最后得到一个成果,就是你得热爱这件事。就像歌唱家,也许人家不是非要成名,人家就是真心喜欢唱歌。反正你得占一样吧,国仔好像都不太行,既不是想成为大明星,又不是对脱口秀这事有多大热情。
新京报:你们是同时开始上台演出的吗?
李诞:对,那时候老板逼的,那时老叶(叶烽《今晚80后脱口秀》制片人、笑果文化董事长)非要弄一个《诞国兄弟》的环节,我和国仔就这么开始演的,之前根本没想过。其实到现在我都不太明白脱口秀是怎么回事,国仔是现在还有点懵,他主要是没有那么坚定,所以脱口秀这事还是给他带来了很多痛苦。不过国仔又是责任感特强的一个人,不论他自己的想法多么诡异,交给他的工作他都能完成得挺好,这件事肯定也给他带来了痛苦,他特想成为不负责任的人,他又做不到。
《诞国兄弟》片场 李诞和王建国
闪回 李诞扮演的杀手娴熟地组装着枪械,敞开的风衣被楼顶的风吹起,裸露的皮肤上布满凶残的文身贴纸。王建国穿着破旧的棉大衣,坐在李诞扮演的杀手身边,目光呆滞地望着远处,问到,儿子,你找到工作了吗?杀手李诞说,我现在就在工作呢!王建国又问,你这工作有五险一金吗?杀手李诞说,我是个杀手,属于个体户,上哪交五险一金去啊!王建国说,杀手这工作好啊,你可得好好干,不过儿子你千万要记住,干啥工作都不能违法啊。杀手李诞说,爸,我杀人就不违法了吗?王建国一下子警觉了起来,用余光瞟了瞟四周,压低声音问,那你杀人交不交个人所得税啊?偷税漏税可违法啊。杀手李诞带着哭腔说,爸你能别说话了吗,今天再不干活我们就吃不上饭了。王建国说,儿子,我饿了……
旁白 《诞国兄弟》是《今晚80后脱口秀》的衍生短剧,每集20分钟,由若干篇章独立的小故事组成,王建国与李诞担任这部短剧的编剧和主演,导演是他们共同的好朋友,影视导演戴明宇。这部短剧想象力飞驰,充满黑色幽默,有现实层面的反讽,也有对不同人生境遇的解构,王建国与李诞本色出演,他们完成了这部短剧里所有预设的卖点,唯一遗憾的是——没卖出去。
上海市某火锅店包厢内 凌晨 王建国与新京报记者
王建国:我自己现在想想,其实还挺喜欢这个戏的,这个戏就是粗糙点,但里面的东西特别是我俩的劲儿,有些东西我现在写不出来了。
新京报:跟现在写段子感觉上差别有多大?
王建国:我觉得我现在的灵气较五年前差了不止一截,但是我除了灵气又什么都没有,我当时就觉得这就能来钱还努力什么啊,不用费多大劲就能做到的自然就不费劲了,但长久不费劲就会倒退。
新京报:天赋是这个行业的先决条件吗?
王建国:我觉得天赋是什么,天赋是才能的转化效率。比方说我说脱口秀,别人可能觉得这孩子没费多大劲,不说多好,有点东西,这个有点东西我是承认的,我也没有妄自菲薄我什么都没有。
但是这点东西算不算天赋?你说我一年能成的事,别人两年能不能成?兴许也能。
人活那么几十年,如果一个人四千年的寿命,什么都能干,不用天赋。我觉得人就这么点时间,靠这么点时间能做多少事啊。
新京报:挑喜欢的做,比如把这个戏再弄起来。
王建国:现在咋弄啊,你说老李(李诞)现在还能拍这个吗?咱得给人家多少钱啊?而且这个事,就是大家(以前)没事去试试,现在要整就还不如直接整个剧什么的。
D “建国说小说家是职业称号”
旁白 2018年4月,公司为王建国放了半年的假,专心写剧本。公司第一时间表态,只要写出来立刻投拍,并为此成立了创作团队,由王建国主导,《吐槽大会》另一位嘉宾Rock成为他的创作搭档。李诞说,之所以开出这样的条件,就是希望国仔能快乐。
《吐槽大会》第三季第10期休息室 Rock与新京报记者
新京报:剧本写到什么程度?
Rock:你要是说零吧,可能也就是零,但确实也写了很多东西。他随时还会推翻,他那种推翻是主人公都不要了,再重新起一个。
新京报:成另一个剧了。
Rock:主要是我们都想做得别致一点,因为是建国的剧嘛,他脑海中那些独特的气质,他会参考一些英剧,追求一种烧脑,有深度的东西,有时候我们也很难揣摩到。只能是他提出一些想法,我们团队来把它具化成东西,他再推敲,推翻什么的。
新京报:你们有规定创作期限吗?
Rock:我觉得随后该有个创作期限了,要不按建国的风格,这个戏可能要无限期地改下去。
《吐槽大会》第三季第10期休息室 李诞与新京报记者
新京报:为什么《吐槽大会》的工作王建国完成得很好,剧本却没有实质进展。
李诞:写作这事主要就是要突破心理状态,你不能写到好才出,你觉得写得差不多就出了,创作是你想不通的,行不行是在写的时候才能知道。可能这个剧不是他实际的一个工作压力,所以就推进不下去。国仔想做一个极致的个人化的剧,所以会一直推翻自己。
新京报:你看过他以前的小说吗?
李诞:我特别喜欢他一个小说的开头,但是他写了个开头,就不再写了,他的创作理念也一直在变。
新京报:你俩打过架吗?
李诞:没打过,但是吵过一次,那时候也是年轻闲得没事干。他说自己是小说家,我说你现在啥都不写你凭啥是小说家啊!国仔的意思是小说家就是一个职业称号,我觉得小说家得一直写才行,反正吵到最后,总算弄明白了,我们对小说家的定义是不一样的。
E “心灵鸡汤句句在理,只是太恶心”
辽宁省盘锦市 王建国
闪回 王建国坐在电脑前,手指飞舞,文档快速地被文字填满。他已经连续写了十五个月的网络小说,连载了三部,共计九十万字,写得最顺的时候,可以日更两万字。
书商递来了合同,他没多想便签了字,一瞬间,有被认可的喜悦。后来他才发现,合同内容很苛刻,他不仅无法从合同里得到太多收益,反而被独家代理所困,终止合同要付出十倍赔偿金。他不想和书商沟通,开始等待着合同期满。
小说给他带来了小小的名气,代表作《李姐的混蛋超能力世界》直到今天仍在网络上被读者讨论,即使他当时用的是另一个笔名,但在搜索引擎的驱动下,王建国与这部小说还是被关联在一起。
他没有再继续写小说,转去饭否写段子,后又转到网易微博,以段子手的身份签约,月薪1500,建国很高兴——终于有工作了。
地点:上海市静安区 某老小区 人物:王建国
王建国身高187cm,在上海租了一间15平方米的房子,他说除了厨具和游戏,在其他地方都不舍得给自己花钱。虽然相比写小说的那段时期,他如今的收入已经跃升了无数个层级,可除了必要的花销,剩下的钱,他都转给了还生活在盘锦市的母亲,经过他几年的努力,王建国的母亲已经是他们那栋楼的“首富”了。
房间内极整洁,有些家具是他自己定做的。王建国改造房间最大的开销是买了台75英寸的电视,几乎占据了一面墙的面积。原本不太大的沙发和茶几,在电视前面更显小了,王建国进屋后,电视也忽然显小了。
开始写段子之后,他只在一次微小说比赛中公开写过一次。那次比赛字数限制140字,王建国觉得这个体量,实质上也是段子。王建国最终赢得了一台iPhone。之前书商的合同在去年到期,王建国把代理权签给了一位熟悉的出版界朋友。他将在这个房间里重新开始写小说。
上海市某小区王自健的家里 王自健与王建国
闪回 王自健对王建国说,你说你这么喜欢写小说,人家李诞都出了几本书了,你这时间都干吗了?王建国说,王哥,你这是在鼓捣啥呢?王自健说,我把手机拆开看看。王建国问,手机就这么拆了那你用啥啊?王自健说,我用我自己的手机啊,这个是你的。王建国说,王哥,你能给我组装回去,对吧。王自健说,没问题,不过小说你喜欢就赶紧写,别荒着。
十几分钟后,王自健站了起来,王建国越过他抓起桌子上恢复原状的手机,又迅速放了回去说,王哥,这手机咋这么烫手呢。王自健说,可能……话未说完,王建国又问,王哥,桌子上多出这俩零件是我的吧。王自健看了看,说,可能是……那什么,你先去想想你的小说。
上海市静安区某老小区 王建国与新京报记者
新京报:写段子后就不写小说了,为什么?
王建国:这行我干了五年,前三年做的周播节目《今晚80后脱口秀》,现在想想,恍如上辈子的事,真是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这几年光写段子就写了二十多万字,其中还废掉了一半,压力太大了。
新京报:可这一季里,虽然你说有很大压力,但上台的次数变多了,也上了其他节目。
王建国:你不往前走,就没有变好的可能。后来发现心灵鸡汤句句在理,只是太恶心了,道理谁都懂,就是做不到。我现在也不是要走出舒适区,我只是想把舒适区扩大一点。
新京报:之前你有机会。
王建国:我一直是一个拒绝机会的人,我性格缺陷,做不到,只有在大家都冷却了,没人争了,可以捡点剩儿时我才能踏实。
新京报:现在这个状态更好吗?
王建国:我现在创作的波峰波谷都变窄了,差也不会那么差,好也没有那么好,其实这是下降的趋势,这趋势到最后不就纯平嘛。纯平是能挣点钱,甚至能挣很多,但是太没意思了。稳定压倒一切,我能想象我会有多痛苦,最先被压倒的就是我。
入夜后的上海川流不息的车辆 王建国与拉杆箱
上海的气温下降很多,王建国在单元门口叫了车,等待的间歇,忽然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可能让司机有些不便,于是穿过马路,站在路的另一侧继续等。四公里外的一家餐厅是他的目的地,那里正在准备《吐槽大会》的庆功宴。
24小时之前,王建国完成了《吐槽大会》最后一期的录制,并拿到了代表全场最佳的Talk King。这个奖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但这次意义略有不同,在他接过奖杯的瞬间,意味着这一季《吐槽大会》终于结束了。向来不愿与现实世界产生太多交集的王建国,此刻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扔下所有羁绊,借助酒精,重新逃回由漫画、游戏、奇怪小说共同编织的生活,和梦里。
采写/新京报首席记者 汤博 插画/kenny